执着于自己的初心

黄瑞平在古巷中学读书时，我在那里当教员。他不在我任课的班上。记得他班的课任老师请假时，我曾临时去代过课，因此，他说我是他的老师。我不敢领受，他却能坚持，几十年了，人前人后都这样说。他说我调离古巷中学时，委任他为学校黑板报的主编。这我倒是真记不起了。这么说，应该称他黄主才是。

黄主毕业后没再升学，回乡当农民去了。几十年间，他常被借到县里、镇里搞些文字资料工作，算是当地一支笔，我笑称他为“小巷名流”。有时到城里我家来坐，带点土产，说些趣闻。觉得他对乡村各式人物，尤其最底层百姓中最奇最怪的人和事了解极多，也颇深刻，更不乏带野味的内容，真是少有的一个人。

年老了，有学生常来交往，自是一种福气。近些年来，尤其我退休之后，当年的好几位学生，常来约我出游，对我关爱有加，我心存感激。我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和生活，知道有学生常来关照，也都要我转达他们的谢意。每次出游或相聚，黄主黄瑞平总是座中谈话最多的一位，一开口就滔滔不绝，叫他停也停不住。他讲村里的人和事，很现场，很鲜活，细节多多，夹着野性。大家笑笑，由他。

我这人自知缺点很不少，尤其年轻时，喜欢发议论，卖唇舌，没想黄瑞平比我更甚，我曾倚老卖老，直言批评劝说，告诉他座中有名医生、名校长、局长、科长、主任，你怎么总旁若无人，长篇大论。你须知，林语堂说过：“演讲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你留点时间给别人说吧。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次他都情也滔滔，语也滔滔。同学们笑笑，由他。

去年底一个暖暖的冬日，几位老学生又约我出游，到深山里一位老同学家去吃地瓜。那地瓜特别可口，比鸡蛋还要抢嘴。大家心情舒爽。黄瑞平拉我在山道上散步，告诉我他准备出版一部小说集，邀我作序。

他一直在写小说我是知道的。30年前曾发表过短篇小说《分鹅》，正面歌颂领导好作风的，没想有个别领导看后很不爽，弄得作者也很不愉快。他有点苦恼，带一大迭小说稿子让我看看。小说与他说话风格一样，于我看，略作修改都可发表。但那时的文坛气氛，这种作品编辑不会喜欢，我劝他别急，先藏起来，以后一定有机会面世。

现在，他的小说集终于要出版了，自是好事，但我说不能为他作序。一来久不读小说了，好坏无法言说；二年年纪大了，读几十万字书稿又要说见解，我怕。除了劝他选十几万字即可，就批评他说话太直，免不了伤人，也许你的文风也如是，你要我表扬还是批评。他笑笑说：当然要多说好话少批评。我说：不干！

我知道搞文学创作是他的初心，但他要养家糊口，作品要发表都难，更别说可挣钱养家。但他不管，一直默默地坚持着，这叫执着吧！

我拒绝为他的书作序的几天后，他却带着书稿上门来，笑嘻嘻地说：可以只读一两篇，可以只写批评意见。或者全部不读，只写你对我想说的话。这个黄主瑞平呀，执着！

文学是人学，是写人类的生存状态。这是名家说的。瑞平的小说远未到成熟的程度，许多篇章有自然主义倾向，是缺少提炼的原生态。但的确是那个时代那个乡下的生活现实，不乏生动的故事，对人物的刻划也显见他掌握素材之丰富。我批评他某细节不真实，他大声辩解，说是村中某人的真事。在这点上，又见到他的执着。

告别时送他出门，看着远去的年已60开外的“老学生”，颇为感慨。我想：文学已被边缘化，作家成不了大款，也不见得光荣。而他，为自己的爱好坚持着，执着于自己的初心，并且乐此不疲。这样做人，也是很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