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就是守光阴

作者: 米丽宏2018年02月03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人说,除夕的除,是台阶的意思。这个台阶一样的夜,将旧年送入苍茫云烟,将新年冉冉铺在脚下。新与旧,接力一般完成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交接。

这么一想,霎时觉得很神圣,怪不得要在除夕守岁呢。

书上又说,守岁的寓意,一则珍惜光阴,二则为父母添寿。细究一下:守,这个字,有味。宝盖是家,待在家里,守着光阴;打量着它,看它一寸一寸,从发肤间流过,从心上流过,从生命里流过。

一年里,我们可有哪一日如此郑重地对待过它?

幼时的除夕,我爹会让我娘炒一盘肉菜,他端了盘子,到村东三姑家,跟三姑父一道,把酒话旧年。至夜深方归。这是他劳累的一年里,最快乐最放松也最奢侈的一段时间,我娘深知这种快乐对他有多么难得,从心里支持着。娘送爹出了门,便把我们姊妹仨安置在炕上;又在炕上放个小方桌,切来一盘猪肝、猪肺,大葱香油简单拌一拌,说:“吃。大年夜安安静静的,不许吵闹不许喊!”我们仨有的筷子夹,有的手抓,忙得不亦乐乎时,娘就在灯下笑眯眯地为我们准备新衣。一人一沓,放在木箱盖儿上。有时,她拿来一截高粱秸,神秘地冲我们说:“来,让大年夜跟咱说说来年的年景!”

在我们疑惑的时候,她已麻利地剥光了高粱秸,露出暄软的瓤,将12颗黄豆,依次按进秸瓤里;然后呢,我们伸脖子看她把那截儿高粱秸,放进了水瓮。突!瓮里传来一声轻轻的水响。

娘说:“今晚是大年夜呀!神仙都在。明天,哪个黄豆变胖了,哪个月份雨水就大”。我们好奇坏了,大年夜,竟有这么神秘的力量吗?

在这个夜晚,爹和他的兄侄们,把酒畅谈;我们和娘,守着摇曳的烛光,享受着如水一样的天伦。我们看到,岁,在摇曳的烛火上结成花儿;我们听到外面的爆竹,把“岁”惊醒,躲进了门旮旯;我们感觉到,新年的脚步,悄悄地、悄悄地挪移过去,叩开新年之门。

我娘,间隔一会儿,就出屋到庭院,收拾一下家伙什儿。寂静中,我听见东厢房木门“吱呀”一声,娘肯定去看那些蒸好的大枣馍馍、豆沙包、年糕还有挂在梁上的猪下水了。那些东西,都冻着,硬硬的呢。娘放心地走出来,往祖宗案前添了新蜡。

年纪最小的弟弟,终于有点熬不住,靠着被垛睡了。门一响,一阵新鲜的寒气进屋。我爹回来了。他抖去一肩花白,将两手伸到被褥底下暖一暖;然后,从兜子里,魔术般变出个黄橙橙的东西。那是啥?爹说,是桔子。我们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爹说,剥开好多瓣儿呢,他在姑那边分了两瓣,甜得很。

小弟被唤醒,我们一起享用那个叫做桔子的东西。

这样的除夕,定是有些远了。有时,看到街上满车橙黄的桔子山,而自己,则置身茫茫,慢慢走回了那个桔子惊艳的除夕夜。

守岁,那才是守岁呢。没有春晚,没有大餐,就那么守着光阴。

时光箭急,才是懵懂小丫,转眼已经不惑之年;几十年的时光,一点点沉淀成过往。人在时间的长河里浮游翻滚,一点点磨就了半世生涯。

很多时候,在纷繁的生活奔波,忙碌,像管道里一滴水,随着大众的水流朝一个方向奔涌。忙么?也不至于那么忙,只是被光阴吞噬不见——看不到自己,也感觉不到时间,浑然,惘然。

那种在除夕夜可看、可听、可嗅、可感、可触摸的光阴的质感,遗失在哪里了?

有年除夕,我回望一路跌跌撞撞的自己,忽然生起一个念头:让自己静下来,给内心一个出路。我想慢慢来试着开始,不大张旗鼓,只告诉自己:把写作拾起来吧!

我开始慢慢写。每次打开电脑,手置于键盘,突然间觉得很神奇,我好像一下子就活在了时间里。突然就活在了时间里。心如平湖,神如止水,整个生命沉浸于一种无言的安静。我守着自己,守着生命的最深处。一朵花,在风中颤巍巍、颤巍巍拆开花瓣。

那最初跟娘一块儿守岁的感觉,又回来了。

我找到了合适的方式,像守岁一样,守护自己的光阴。

以守岁般的恭敬去守护岁月吧:正月开岁,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四月秀蔓,五月鸣蜩,六月精阳,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十月获稻,葭月潜龙,腊月嘉年。

全年都是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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