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经过他的门前

两年前，我在一家化学药品公司上班。公司的周围都是研究性质的生物技术公司。许多化学系和生物系博士出来单干后，开了他们的小型研究公司。像我的老板，就是从之前的药物研发公司中出来，开的现在的公司。在那里，几乎所有租户的房东都是同一个公司，每个大楼里有3、4间小公司，这些公司共用会议室，休息室，充电房和厕所。虽说是共用，房东聘请的专门的清洁工清洁，一天两次清洁。所以会议室、休息室甚至厕所都十分的干净。公司的地段也好，靠近海边和机场，每天中午时，就有不少人回去海边走走，看看飞机升降。

公司的隔壁，是一家印度人开的研究新型材料的公司，那个印度老板有自己的项目，也拿到了资金，聘请了几个人给他干活，还别说，公司虽小，人的来头却不小，每个人至少是硕士毕业的，来自各个专业，有化学的，物理的和生物的等等。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印度妇女。因为当时她怀孕了，每天还呆在实验室，对着瓶瓶罐罐，甚至在实验室吃饭，这让我不得不担心她胎儿的健康。我们每天都同一个休息室吃饭，用同一个微波炉，有时候上厕所也会碰到，所以见到面也会打一下招呼。同用一个休息室的，还有一个越南的中年妇女，大约50岁。但她工作的公司不在我们的大楼。她是在公司后面的大楼，那个大楼稍大一点，路人从外面看，全是摆满实验器材的办公室和一些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大楼有个稍大的公司，算是我们这一带较大的一个生物公司了。那个大楼也有休息室吃饭，但是午饭时，人很多，由于休息室里，印度人很多，所以休息室总是弥漫着浓浓的咖喱味道。越南妇女没法每天都闻着那股咖喱味，就舍近求远，在我们这个小休息室吃饭。越南妇女很喜欢吃饭时，用手机看她的越南电视剧，而且越南妇女很爱聊天，所以安静的休息室，午饭时，总能听到越南话和越南妇女的声音。

隔壁公司的研究进行的很顺利，算是有了不错的成果，投资人也因此很愿意投钱。就这样，很多新面孔出现了在这间印度老板的公司，印度人和华人各占了一半。有一次，我问我的上司：”隔壁公司最近多了很多人，都是年轻人。”上司说：”是啊~看来都是刚硕士毕业的学生，他们公司现在越来越热闹了。”好几次，我的老板都感慨道：“隔壁公司是真正走在科学的前沿，各个专业的人聚在一起研究一个东西。而且效果还很不错。”可以看得出，老板很羡慕隔壁公司是在做真正的研究，不像他每天在做买进和卖出的生意，离做研究越来越远。老板之前的公司项目进展缓慢，一直不能研究出产品投放市场赚钱，最终烧钱过度，投资者不愿再投钱，公司只能裁员，而我的老板成了最后一批裁员名单里的一员。

由于我的公司和隔壁公司只分隔了一面墙，而且我们公用一个会议室，休息室和厕所。好几次我从厕所回来，刚好碰到他们从会议室出来。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敦实男生，每次他的同事开完会后，都是两手空空地回到办公室，只有这个男生每次都捧着一个箱子回去，那么多人中，我注意到了这个男生，而他也察觉到我的目光，我们两人相视而笑。而我对这个男孩的第一印象是——勤劳。

公司周边的人都是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可能10个人里就有两三个博士，相对地，他们收入也比较高。所以，很多车都挺新，有的甚至是名牌车。每次上厕所，我都习惯性地望着停在公司前面的车辆，尤其隔壁公司，多招了人干活，公司前面的车也越来越多。所有新车中，有一辆车特别醒目，我觉得挺有趣的。首先，它是名牌车——宝马。但是，这辆宝马并非最近的款式，可能由于年代的久远，经常被太阳光照，所以那个颜色似乎有点暗淡，看上去特别旧，我猜至少是15年前的车了。其次，车牌是被一个特制框裱的，框沿写着“UC Berkerly"。在美国，很多人对于他们就读的大学都十分自豪，所以会买相应的车框把车牌裱起来。”UC Davis", "UCLA"，“Northwest University"，这些都十分常见。对于这辆旧宝马，我猜测车的主人应该是伯克利毕业的。当时，我心里就想：车的主人是谁呢？这辆旧车真的很醒目啊！

有一次下班，那个勤劳敦实的男生也刚好下班，看着他启动那辆谜一般的宝马车，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车的主人是他。当时，心里莫名地感到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第一次跟这个男生对上话，是因为公司的包裹错送到隔壁公司。我去敲隔壁公司的门，开门的刚好是他。我们两个都是中国人的面孔，我就自然地说起中文。被我的中文吓了一跳，那个男生为难地用英语说可不可以说英文，他不懂中文。当时，我心想：哦，原来他不懂中文啊！最后，我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再到后来，印度女人去生产了，只剩下我跟越南女人。由于经常一起吃饭，我经常向她讨教越南米粉的做法和其他做菜心得。而这时，多了一个人经常来休息室吃饭，就是那个勤劳敦实的男生。他的同事几乎都是去餐厅打包或坐在那里吃，只有他自己带饭盒。好几次，我和越南女人都被他的饭盒吸引住，因为卖相真的很好看。他带的是西餐，例如，他把马铃薯中间掏空，里面放其他馅料，看上去很讨喜。越南女人本身就很爱聊，就向这个男生请教，不知不觉就聊起家常，例如住哪里，籍贯。我在旁边静静地听，才知道，原来他是移民第三代，爸爸妈妈也是在美国长大的，从小只听过爷爷奶奶讲中文，小时候也学过中文，但是都忘记了。

由于天天都会见到，自然而然地，那个男生也会和我打招呼。休息室分两部分，外面是供员工吃饭，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里摆着一个沙发，我们可以躺在上面眯一下眼。特别巧的是，我和他中午都喜欢去休息室休息，有好几次我兴冲冲地进去小房间，打算跳动一下活络筋骨，却不想发现他躺在沙发上玩手机，被他占了先机，我只能尴尬地说不好意思，然后退出房间，剩下他一脸愕然地定在沙发上。

互相越来越熟悉，我们打招呼也越来越自然。正是一次又一次的遇到和接触，让我对这个男生的了解多了几分，好感也多了几分。有时候，虽然不需要上厕所，我也故意去，总希望能在去上厕所的途中遇到他。不过，我当时在备考托福和GRE，比我的同学晚了一年上研究生，学校的事情还没落实，内心特别自卑，虽然是向他打招呼了，却没胆跟他进一步地交流。所以两人只停留在打招呼的阶段。

后来有一天，老板从外面回来，提起隔壁公司可能要搬迁了，因为他们的项目进行地不错，公司规模在扩大，现有的办公室已经容不下那么多人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挺难过的。他要离开了，我却没本钱也来不及表白。随着他们项目的进行，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忙碌，吃午饭也越来越晚。我和他吃饭的时间错开了，见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少。哪怕特地多去几次厕所，我和他一个在墙的这一面，另一个在墙的那一面，很难见到面。一天一天地过去，隔壁公司搬迁的事情也渐渐落实，只有化学的部分会留下，其他人会搬到新公司。很不幸地，他是负责非化学部分的，走也成了事实。休息室，只剩下我和越南女人。但是，不好的消息总不是只有一个。有一天，越南女人对我说，她的公司业绩不好，要倒闭了，就做到这个月底了。

现在回想起来，越南女人虽然健谈，但她似乎不爱跟她的同事交流或吃饭，对于她干的活经常含糊带过。当时，我特别内敛，其实心里特别舍不得，却说不出口。越南女人以为我不以为然，我们两个告别地匆忙。

就这样，原本热闹的休息室，印度女人走了，勤劳敦实男生走了，越南女人走了，我的缘分也走了，只剩下我。有一次，老板在休息室加热饭菜，他说以前这个休息室很冷清的。好不容易热闹起来了。现在又冷清下来了。

不久后，我学校的事情搞定了，我辞掉了工作，向接替我的工作的人交待好，跟栽培我的老板好好地道别，老板说，如果我需要推荐信，我绝对能从他那里拿到很好的推荐。就这样，我带着荣誉，也离开了那个休息室，正式走上我的硕士求学之路。

在公司工作的时间，我失去了一段缘分，一个朋友。我明白到，心里想做的，一定要做出来。尤其像情感这种东西，只有说出来，别人才感受到。我的朋友以为我不在乎，静静地走了。我的缘分因为我的自卑和迟疑，错失了。未来还会再见到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