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中的父亲与我

作者: 远航2015年09月20日亲情文章

读小学二年级第一个学期,每天下午放学之后,我便打着赤脚,担着两个小木桶,到村庄东头河边的四清井去挑水。

我家就一只水缸,两三挑水就能将一只水缸装满。水缸装满了,水桶还空着,于是再去挑。从我家到水井边,有一条近三百米的石板路,滑滑的。每天来回几转,在石板路上颠簸。当我把一只水缸灌满的时候,我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有一天下午放学之后,我便去挑水。当我快到家的时候,不料脚底一滑,身体后仰,人倒地,桶摔了出去且倒在石板路上,桶里的水哗哗地往外流。我的裤子被水浸湿了。我迅速爬起来,只见一只空桶乖乖地躺在路上,另外一只空桶却滚到了路旁的臭水沟里,很无奈地呆着。我用扁担勾起两个木桶,准备再去井里挑水。我记得哥哥曾经挑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道父亲从田地里回来了。父亲出得门来,看到了我。他走过来瞧瞧,愣了愣,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一点也没有惊奇的异样举动,也没有像我预想的曾经对待我的哥哥那样:首先严厉地质问几句;然后狠狠地说,那么不小心,趁石板路上凹陷处的水还没有干,干脆淹死算了;再然后就是继续去挑水。

父亲小声说:“摔到哪里没有?我回家挑一担大水桶,让我去挑水吧。”我默不作声,因为怕父亲骂。

父亲担着小水桶,亲自示范,教我怎么走路。他说:“记住,打着赤脚在光滑的石板路上走的时候,每一只脚落地,都要把五个脚趾并拢紧紧地抓住石板,狠不得把脚趾压进石板。这样,就不会那么容易摔跤了。不过,多摔两次也好。多摔两次,就知道怎么走路了。”

我知道,父亲说的“多摔两次,就知道怎么走路了。”这是调侃的话,并不是真的希望我“多摔两次”。我想,况且人小摔跤,一般情况小木桶是不会被摔烂的,就算把小木桶摔烂了,父亲也会想办法修理的。

我便回家煮饭。我舀了一碗大米和两碗红薯丝混在一起拌匀,并用水洗了一下,放进铁锅里,往锅里加了一些水。接着把锅放在灶上,用稻草烧火。我一边往灶里添加稻草,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小人书《小兵张嘎》。

不一会儿,父亲挑着水,一走到家门口就大声喊:“锅底的饭,焦了。”我听得喊声,赶紧把小人书藏到稻草里去。我立即打开锅盖,父亲看了看说:“水,放少了!”他立即用饭勺子把红薯丝和米饭来回拌匀,然后加了一大瓢水,盖上锅盖。他亲自烧火煮饭。瞬间,他发现了小人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小人书径直走到屋外,一抬手就把小人书摔到了对面的那一条臭水沟里去了。他怒吼着:“谁叫你只顾看小人书,把饭都煮焦了!”

那本小人书是我向好朋友借的。它可值钱了,七分钱。我非常着急,后脑壳直冒汗。我不顾一切地从臭水沟里把小人书捡起来,拿着小人书急匆匆地跑到池塘边,蹲下身子弯着腰,用水清洗小人书。如果不洗,它还是一本小人书。谁知洗了之后,就被毁容了。尽管那样,我还是拿去用火烤,一烤就更糟糕了。小人书全部纸张都变成了黄色,凑近用鼻子一闻,有一股淤泥的气息。

吃饭的时候,父亲盛了一大碗红薯丝饭,内有少许白米饭。他靠近我,用筷子把他碗里仅有的白米饭扒到我的碗里,让我吃。母亲和哥哥弟弟都望着他。他自己吞虎咽地吃着我们三兄弟都不喜欢吃的红薯丝。父亲想同我说话,又怕母亲和哥哥弟弟听到。于是,他把我拉到屋外,用手扶住我的肩膀,悄悄地对我说:“对不起!当我把小人书丢到臭水沟里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等会儿,你去房间找到我的那条灰色裤子,口袋里有钱。你星期天到街上把小人书买回来吧!”

我喜出望外。这是我第一次往父亲口袋里掏钱。我贪得无厌,我把口袋翻了个遍,那些纸票幸好可以装满我的一个小口袋。我偷偷地躲起来,数了数,有1分的3张、2分的6张、5分的4张。三角五分。全都在这儿了。反复数了三次,还是三角五分。我想到父亲挣钱也很艰难,于是我又把4张5分的放回父亲的口袋。

那天星期日上午,我买回了一本小人书《小兵张嘎》,与借的小人书一模一样。去还小人书,我把那本小人书被毁的真相告诉了好朋友。真的没有想到,我还了一本小人书,好朋友却从他的书箱里拿出七八本小人书送给我。接着,他又把我买小人书花去的七分钱给了我,并说:“你们家太穷了!” 就在那时那地,我任情感泪水奔流,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心酸。

第二学期。有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我还在田埂边扯猪草,扯了满满一竹筐。眼看就要下雨了。我正欲往回赶,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父亲拿着一把伞朝我这边跑过来。他说:“我们回家吧。我买回了三斤多重的猪板油,刚刚准备切片。我看你不在家,知道你在扯猪草。感觉快要下雨,就拿着伞来了。今天中餐吃猪板油。”

我知道猪板油是什么东西。猪板油,不单单是肥肉,而是肥膘,是猪肚子上的成条状的肥肉。它很大一张,一板一板的,有薄膜包裹的油,如果熬猪肉油的话应该是猪油。就像茶油一样,猪油也是用来做菜用的油。父亲这次把猪板油买回来,不是把它熬成猪油,而是把猪板油当饭吃。这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的人是很难相信的。

我还记得第一次吃猪板油的情形。父亲知道我们三兄弟肚子里没有什么油水,因为我们经常喊饿。父亲从食品站买回几斤猪板油。他把厚厚的猪板油洗干净,切成方方的一小块一小块,放进锅里,加一些井水。像煮猪肉那样,把猪板油煮熟。然后把一锅猪板油倒进一个大盆里。一小块一小块的猪板油,其颜色特别洁白可爱,香味很浓。父亲往猪板油上面撒一些白糖,然后拌匀,就可以吃了。父亲微笑着对我们三兄弟说:“拼命吃吧!每半年吃一次。”又香又甜的美味,太有诱惑力了。我拼了命地吃,吃得很狼狈,恨不得把所有猪板油吃到胃里去,然后希望再像牛一样反刍。那次吃过猪板油之后,以至于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都不想吃猪肉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我一听到“猪板油”,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父亲接过那一竹筐猪草。过了一分多钟,就下起雨来了。父亲走在我的左边,他用左手提着那一竹筐猪草,右手拿着那把伞。雨越下越大,空中的水往下倒。我的衣服没有淋到雨,我感觉那把伞好大好大。我们回到家门口的屋檐下的时候,我一转身,猛然看见父亲后背的衣裤全湿透了,我这才觉得那把伞好小好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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