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泥土的家

作者: 闷壶2016年01月18日散文随笔

“我想有一个家,家前有土,土上可种植丝瓜,丝瓜沿竿而爬,迎光开出巨朵黄花,花谢结果,累累棚上。我就坐在那黄泥土地上,看丝瓜身上一粒粒突起的青色疙瘩,慢看……”

读这段文字时,我躺在病榻上。回忆自身,推算往年,其实大约从读小学时起,我就是生活在这样的“家”里。那是那个时代典型的单位家属院布局——一排排红墙红瓦的连体平房座北面南,每个职工家庭分得其中的一两间或两三间,一排就是六七户七八户人家。每家正屋对面,再盖上一两间面积和高度都不及正屋的小房子,通常用作厨房。正屋与厨房之间通常有几米到十几米的距离,在这几米到十几米的距离内就是各家的“自留地”。自留地中间通常会铺上一块水泥地连接正屋与厨房,水泥地的两边才是裸露着黄泥土的真正自留地。对于这不大的自留地,每家都会物尽其用,或点缀或美化或补给自己的家庭生活。尤其在本来户户相邻的正屋之间砌起院墙,每家每户形成一个封闭的院落之后,那点自留地上的物产就愈发丰富了。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那块自留地上“沿竿而爬”的丝瓜是绝对种过的,吃不完的丝瓜就让它自然终老在棚上,青春期的青皮慢慢变得黄褐、皲裂,最后剪下它最丰满的肚腹部分,用作妈刷锅洗碗的洁具。除了丝瓜,那块土上还种过葡萄。葡萄的支架一直搭到院子中间水泥地上空。夏夜,在水泥地上扔张凉席,和姐姐们躺在席上,她们瞪大双眼在头顶的葡萄架上寻找那些趋向成熟、第二天可以采摘的葡萄,而我则爱透过疏密不一的葡萄藤叶间隙,细数天空一颗颗魅惑的小星星,纳闷那隔开牛郎织女的银河到底在哪里。妈妈则坐在旁边,呼扇着芭蕉扇,为我们姐弟驱赶蚊虫……比起还没熟透就可能被我们扔进嘴里的青涩酸葡萄,无花果是一定要留到熟透才好吃的。院子里西北角上的那颗无花果,由刚从别人家移植过来时的幼苗,后来长到需要踩在高凳上惦着脚尖才能勉强摘到高处咧着嘴流着蜜汁的果实,而更高处的果子只能眼看着它完全成熟爆开,被小虫、飞鸟啄食,最后烂落在树根。对了,后来与无花果树争夺地盘的还有一株桂花树。那株桂花树,最茂盛时一人多高,冠盖两米,八月盛开之时,香泽四邻。将谢之时,心灵手巧的妈妈将之采集起来,做成香甜的桂花蜜,于是过年,我们就能吃上包着桂花蜜的汤圆和包子。那块泥土上还种过各种菊花和月季,那通常是爸爸伺弄的,印象最深的是“金背大红”——一种菊花,花瓣背面是金黄色,正面是红色。啊!还有“子子花”(是“栀子花”吗?不知道,反正我们就这么叫的),那个香呀,可以和桂花一拼!妈妈会将它白色的花朵用别针别在姐姐的胸前,于是,姐姐未到,香气已至!给我别过吗?不记得了。

在这样的院子里我一直生活到20岁出头吧,反正院子被推倒的时候,我在学习486电脑,背诵着各种复杂的DOS命令符。那时,从清末民国一路走来的爷爷还在。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看见彩色电视机时的惊诧表情,以及他对于他的孙儿们会沉迷于这个神奇的盒子而影响学业的担忧。但很快,这个盒子带给爷爷的另种担忧超越了对孙儿们学业的担忧。那年,爷爷从盒子里知道美国在海湾入侵了伊拉克。我们对此看个热闹而已,但爷爷那些天是真的紧蹙双眉、郁郁寡欢了——原来,他担心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开始。一个经历战乱与动荡的老人啊!

仅仅20几年后的今天,当初熟记的DOS命令未及运用即已淘汰,牙牙学语的幼童和耄耋之年的老人动动手指点点鼠标就可以认识世界。早已离世的爷爷如果看见今天他的孙儿们通过网络就能解决衣食住行一切问题,不知道会作何感慨。也仅仅20年时间,当初运动场上能跑善跳的小伙,如今抚着孱弱的腰身,横卧睡榻,与作家一起怀念着可以“慢看”丝瓜的院子。这20年,你是怎么走来的?又为什么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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