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欲养亲不待

我还清楚的记得暑假里那天的情景。每个细节甚至我的每个心理活动。那时暑假都已经过去一大半了。我终于在啊妈的催促下决定去宋岙底老奶奶家走一趟。于是前一晚想好第二天要起早。结果晚上看小说太过欢乐，第二天睡了个大觉，醒来时已近中午。先去了趟桂新园买了几种他们爱吃的蛋糕，又逛了会街，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发去。我现在想，你丫当时是不是着了什么道了？！为什么心里竟然会不想去！其实说不上是抵触，只是想到陪老人家坐着也不知说什么好，就那么坐三四个小时必定是难熬的，就不由的有些退缩。

到奶奶家时快到下午四点。楼上楼下都没人，我从二楼钻出窗口来看，她正从后院菜地里出来，手里提了一篮子丝瓜还是什么走过来。我喊了她一声，她抬头对我笑。我不记得当时我心里是不是许了让她长命百岁之类的愿望。只记得那样普通的一幕，我当时就是觉得甚是美好，甚是知足。她还健健康康的活着呢，我想，那样就很足够了。

坐着说了几句话，她突然让爷爷去摘些花生回来。转头对我说你爸特别喜欢吃，一个人吃掉一两斤不成问题之类的话。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她儿子，我爸，还是个小孩子，满满的全是疼爱的样子。可怜天下父母心是不是？其实我就是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爹妈口味轻重、喜欢吃什么不吃什么。但他们必然知道我夏天离不开西瓜，喜欢海鲜，不吃肥肉和动物内脏。

再没说几句就到五六点了。我起身要走，她替我去叫车。乡下地方，只有那种跛脚车（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么叫）。从小时候的两块钱慢慢涨到三块，高中的时候变成四块钱。跛脚车也不跛脚了，它改装成了电瓶车。从小到大唯一不变的是每次回家她都执意替我叫车。她总说，那些车夫都是村里人，她熟。仿佛那些车夫会因为我是她的孙女而开稳妥一些。然后再我坐上车之后她又会坚持付钱。尽管我早就已经不是那个把两三块看成一笔巨款的小p孩。

很短暂的一次相聚。

如果。（原谅我要用一次青春伤痕文学派叠词法）如果。如果我知道那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我一定会多坐哪怕一会儿，跟她说说话。兴许我现在可以不用这么愧疚。打到这里，我又小小的模糊了一下。

上个星期看弟弟的空间状态说，奶奶病了，爸爸说……昨天晚上和梦思聊天，她就说奶奶可能等不到你回来了。我有些发愣。这么快么？人上了年纪，支撑着他度日的是不是就只有那一口气？我想了很久，终是不知该说什么。只打出一句，算了别说了罢，我去睡了。

没想到那天晚上在肯德基喝的雪顶咖啡如此奏效，闹到凌晨四点多硬是没睡着。然后坐起来，想如果她真等不到我回去怎么办？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她已经不再了怎么办？一时间就想起来许多往事。作为老二且是女孩子小时候不受宠，初中时候显出读书苗子的趋向于是一下子万千宠爱加身，高中读书辛苦她隔三差五送来省了一个礼拜不舍得自己吃的鸡蛋，又要给我塞钱。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是不是补偿？补偿从小重男轻女没给我太多爱？想着想着就拼命忍却还是没忍住于是异常扭曲的哭起来。

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里说荷西遇难前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她又从噩梦中醒来，觉得自己要离荷西而去，于是终于及时对他说了“我爱你”。结果没想到的是，那个梦是在告诉她荷西要离开她。我以前在看这段时，总想，扯淡什么丫！哪会有这种感应！但是现在我竟然有点信了。想起那晚流得那一堆眼泪，简直就是有预感或者说是征兆。

晚上妈妈就打电话来。我看到号码显示就一愣，因为两天前刚打来过。一时也没往那方面想。也许也是我根本就没把姐姐他们的话记在心上。很没良心是不是？妈妈大概是说奶奶没了，有必要跟你说一声，但是你人在外地倒是不必回来的。

回去又能怎么样？我想我不会哭也不会喊。我说不清讲电话时心里是种什么感受。只是声音特别平静。我觉得我就是这点好——在刚听到坏消息的时候，我总显得特别平静，完了还能看情况和场合扯出一个装13的无所谓的笑来。由此让人觉得我特坚强。其实我觉得我这是大脑迟钝的反应。我只是在当下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应对。挂了电话，我心里就一个想法，潘梦露，你丫还真是凉薄无情！你不想哭么？

然后脑子一片混乱。像是有很多要想清楚，具体该先想哪件又理不出头绪来。

跟外公过世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时是啊爸打电话来。高三学业何其繁忙啊。他说你不必过来，在家里待着吧。当时我没想到他可能是怕影响我情绪。我只想到，你啊爸怎么这么无情。

你想啊，我当时还没离开温州呢，我还在瓯海区内呢。更何况是现在人在他乡。那时我第一次经历比较亲的亲人去世。跟这次不一样的是，我跟奶奶显然要比跟外公亲，亲的多。

我现在想，如果暑假里我能听阿妈的话，多去一次，或者哪怕早一些去看她一次也好。偏偏我就只去了那一次，坐了不到两个小时。

没有什么会比歉疚更折磨人。

在觉得要忍不住哭出声来的时候我迅速穿好鞋子噔噔跑到楼顶大哭了一番。嗯，上了大学之后就没哭出声来过呢。大晚上大冬天的，楼顶的风直往我衣服里灌，吹得我有些冷。我抹了把脸缩缩脖子回到了寝室里。我一直觉得，哭这种事情，你可以事后跟人说，就是不能直接在人面前表现出来。别人一旦发现，不安慰肯定不好，安慰又不见得有用。还是免遇如此尴尬的境地吧。因为我自己是个特别不会安慰人的人，所以我就怕别人在我跟前落泪。事后人家听我说起这事时，刚开始还一脸难过的看着我，但在我说到我觉得有点冷，丫的……（就回寝室了），他们竟然不谋而合啊，都笑了。所以啊你看，别人听你说一件事的首要原因必定是，他自己无聊了，听点什么别的来缓解一下吧。不管你说的是个笑话还是tragedy，对别人来说，其本质是一样的——消遣。谁是真正懂你的呢？谁懂我说丫的其实是因为我讲到自己哭的时候会真的很想哭，所以爆个粗口缓解一下呢？我在心里跟自己说，哪次你遇到了一个男人，你讲到“丫的”这段的时候，他还皱着眉头心疼的看着你的时候，你就嫁了他吧！

是不是春花秋月无情，春去秋来你的爱已无声。一整个晚上我都在听着满文军的这首懂你，眼泪一直从我没有表情的脸上流下来，汇到下巴，落到电脑上。我的脑子里满满当当的就只有一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待。

我想我再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懂这话。

我还没来得及用我自己挣的钱给她买吃穿的，学她给我塞红包一样给她塞红包。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她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我觉得心里除了歉疚唯有歉疚。

又想起暹罗之恋里pchy说的，离别也许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但是如果我们很爱一个人，我们怎么会不害怕要失去他？那时候我们能承受的了吗？

我很久没写这么长的日记了。糊里糊涂说了一大堆。最后用寂地的一句话结尾，死亡，不过是告诉我们要珍惜现在。

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お婆さ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