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简洁之美

作者: 王克楠2016年03月02日经典散文

自从“大散文”出来以后,散文的篇幅加长已成为一种趋势,有些作者的散文无限制地加长,竟然加长到几十万字。

一篇小说,可以分为短篇、中篇、长篇,乃至小小说。小说表达的是生活画面和人物性格,长篇小说是在一定的历史长度展开的生活空间,小说长一些,是情理中的事,但对一篇散文来说,本来用几千字就可以表达的,非要拉成几万字,乃至几十万字,就难于让人理解……当你读一篇几十万字的散文的时候,不由会提出疑问:这还是散文吗?

小说之美表现在人物形象的刻画,情景对话,环境描写等,小说里的人物站起来了,这部小说就站起来了。散文从来不会以塑造人物形象为主业,是依靠文本里“意思”去感染人。就那么一点“意思”,用得着几万字、几十万字去叙述吗?因此,笔者趋向散文写短一些,能把“意思”表达出来就行了。

散文写短一些,就是需要散文的文字简洁一些。文字简洁一些,不仅是篇幅的需要,也是审美的需要。中国古代文人的诗文一向讲究“意则期多,字则唯少”,就是说,讲究用最少的文字表达最丰富的意蕴。汉语之所以能成为世界上最丰富的语言之一,语言简洁而丰富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我们在称赞一个女人身材美的时候,常常会说“肥一分则肥,瘦一分则瘦”;写散文也是这样,无端地拉长散文篇幅,不仅无能,而且无效。

那么,怎样才能努力做到行文简洁呢?

首先,行文叙述要尽量减少拉过程,要讲究表意,而非表形。汉语的表意功能很强,这是汉语一大优势,一定要把这个功能发挥好。一个人的一生中的长度很长,但是一个人在回忆自己一生时,感到值得讲述给人听的,也不过是几件事。写散文也是这样,要把最有意思的东西表达出来,足以产生足够大的辐射效应。为什么说散文无法高产?皆因为散文写作不是开工厂,不是工厂里的流水线,而是一个的人格的辐射。殊不知,一个人的内在当量再大,也不会一直处于辐射姿态,总会有停歇的时刻。表意,即是把最有意思的事,用最精短的语言表达出来,这才是散文的上乘境界。

写散文,千万不要拉过程,不要过多地进行环境烘托,尽量不使用“对话”,尽量让“我”在场,尽量不要用第三人称写散文,这都是散文简洁所需要的。

其次,写散文要收敛。写散文讲究“意会”,尽量避免直脱脱宣布自己的生活态度。东方民族的性格一般比较内敛,无论悲喜,藏在心中,不事张扬;而西方人性格奔放,喜怒哀乐,溢于言表。性格就是性格,并无好坏之分。涉及文学创作,东方人行文“收敛”一些,是有必要的;西方的海明威曾把文学创作当作露出水面的“冰山”,何意?即使把自己的文学感受最大限度地收缩在人物形象里,做到“含而不露”,对于创作者的思想,更是藏而不晦。一位西方作家都能领会到这一层,东方作家为何不能这样做呢?

俄罗斯短篇小说之父——契科夫的小说创作,非常讲究收敛。契科夫从来不会把想写的东西用“甲乙丙丁”排列法,排出来,而是从最精彩的片段落笔。也就是说,只用几个精彩片段就把人物鲜活地“领”出来了。中国清代志怪小说家蒲松龄先生的创作也是这样,很少过多地进行场面和背景描写,因此,就出现了文学里的白描。白描看似简单,其实是一种很难熟练使用的写作技巧。中国现代小说的发轫者之一——鲁迅先生,非常擅长使用白描法去勾勒人物,他笔下的人物,阿Q、孔乙己、祥林嫂、闰土等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并没有使用太多的文字。不仅小说,包括鲁迅散文里的人物,三味书屋里教书先生,阿长,日本的藤野先生,也没有进行过多的烘托和铺陈,但人物非常鲜活, 且辐射性强。鲁迅先生本人非常讨厌行文的唠叨,主张“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把立意凝聚在最有表现力的场景和细节上。

其三,一定要注意留有空白。有了空白,就可以充分调动读者参与的积极性。为什么很多人写散文会冗长不堪呢?其原因在于作者不相信读者的鉴赏力和想象力,像大人哄孩子一般千叮咛、万嘱咐,不断地重复和唠叨,烦人得很。留有空白,即是不要在文中把想说的话说透、说尽,主动留一部分空白,让读者参与进来。留有空白,不仅反映在文学创作上,也反映在绘画上。国画大师齐白石画虾,从来不在宣纸上画水,只是在宣纸上勾勒出虾的各种姿态,将水泊隐含在纸的“下面”,构成了动静相宜的艺术效果。八大山人的绘画也是这样,画面上有鱼,没有水,该画水的地方,成了空白,读者也不会认为没有水。

艺术中的空白,反映了东方审美。这种“空白”理论,可以追溯到老子的哲学观,老子的《道德经》主张“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基调便是虚实结合。在东方的哲学里,“有”和“没有”是相对的,一如禅宗,“心”有,自然会有万水千山;“心”无,人在闹市亦觉得凄惶。明朝的王阳明反对“程朱理学之说”,主张心学,从一定程度上丰富了东方智慧。西方讲究实用主义,看得见,摸得到,方予以承认。中国中医学上的“经络学说”,是西方医学所不承认的,因为人的十二道经脉无法用解剖刀解剖出来。

有不少优秀作家非常讲究空白,其有意省略、空缺的部分,蕴含了审美元素。如沈从文的小说,非常注意空白之美,沈从文的小说里有叙事空白、结尾空白、心理空白等。这些空白不仅没有封锁读者可得到的信息量,反而显得更加畅通;文字愈发深入人心,极大地启发了读者的心智和想象力,正所谓“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也。把“空白”结合到散文写作上,即是讲究达到“虚实结合”的艺术效果。仅实无虚,就会行文呆板;仅虚无实,读者也会被折腾得如坠进云雾。虚实相宜,反映了——意境美,意境不仅有“意”,还有“境”,意为境生,境为意设,二者相宜也。如甘肃作家杨永康写的“先锋散文”,文本里的物象好像并没有确指什么,因为没有确指,反而产生了“多义性”,散文涵盖了更多的东西。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虽然笔者主张散文行文简洁,但并非不加区别地一味反对“长篇散文”,当作者不得不用长篇文字来表述的时候,还是可以写的长一些,并非一概越短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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