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旧事

作者: 万承毅2016年04月23日情感散文

立冬一过,日子像只迅疾的大鸟,忽一下,就掠过小,到了大雪,冬至也在望了。气温跟失意人的情绪一样,日渐低落,慢慢濒临零度。

大雪至,冬已深,火炉成了季节的中心,成了惧寒怕冷的人们的最爱。尤其是我,一入冬就手脚冰凉,友人常谓“冷血动物”也。大冬天出远门、爬公园、凌风雪,实在挑战人的意志力,我等怯寒之人只能俯首称臣,蜷缩斗室,身畔终日不离火炉,与之相依互偎,慰藉寒凉之心。

现如今的火炉精巧、便利,基本上用电,有电扇炉,有鸟笼炉,有暖脚器,大小不一,形态多样,适合一人或二三人烤,已然没有围炉而坐的氛围。最接地气的算是回风炉,前些年烧煤,近年来竟也用电了。此炉下炉上桌,冬天既可烤火取暖又可写字、吃饭,甚至烫火锅,一家人围着它就可以暖暖和和过一整天。村里人最爱用。冬夜围炉,在回风炉旁尚可见遗痕。

犹记小时候的火炉。三根粗壮的条石靠在堂屋大门背后墙壁边,形成一个方格,就成了。上方倒垂着壮硕的爪状丫,一根钢筋将之紧紧牢系在横梁上。这树丫是挂腊肉的绝佳妙物。那时候是瓦片房子,熏腊肉的烟子就从屋顶的黑瓦缝隙间飘逸而去,袅娜如腰。

奶奶是熏腊肉的高手。柴是后山的青杠柴,野生的,大的小的都有,这柴熏出的腊肉特别香。刚刚入冬,奶奶就叮嘱父亲该找柴了。父亲就会趁空到后山找柴、砍柴、捆柴、背柴。日复一日,二三十天后,屋檐下、后檐沟,捆捆青杠柴木堆成小山,树干为主,也拖带些枝叶。奶奶时常会对着越来越高的柴木乐呵。

杀完年猪、码盐数日,鲜红的肉块就都挂在了火炉上方倒置的爪状树丫上,包括心肝肠肚。整头猪都是宝贝,是庄稼人辛劳一年的收成与慰藉。自此,搁置一年之久的火炉活了起来。取上一两根亮杆(晾干的小竹节),从灶上取来火,塞到火炉里,上面架好树叶、树枝、树干,由下而上,层层引燃。开始是烟火齐鸣,后来火苗独舞,再后来,通红的树干慢慢“吱呀”咧嘴。

只有奶奶最敬业。白天,她一个人守着火炉。晚上,一家人围着火炉,慢慢闲聊,慢慢悄声。奶奶却是时刻警醒着,掏火,加柴,架柴,清灰,直到全家人都开始“鸡啄米”,她就叫醒大家纷纷进屋睡觉,然后再用余灰将火种掩埋,待明早再添叶加柴点燃,根本不用重新点火——真是技艺高超。数十日后,腊肉熏到蜡黄、甚至“吱吱”滴油,基本上成了,奶奶还会翻看那些肉贴肉的截面,将它们翻身朝外,继续熏烤,直到每一块腊肉完全熏好。冬天的堂屋,满是柴木香。

母亲有时还会在火炉中央架一个铁架,三脚、圆顶,用来烧水。炊壶置于铁架圆顶上,火苗热情欢快地舔着壶底,壶里一会儿便滋滋作响,热气扑腾。不知哪家的阿猫阿狗蜷缩在炉边打盹。左邻右舍围坐火炉前,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说着东家的喜事、开着西家的玩笑。串串笑声,束束火光,袅袅烟气。

对小孩子来说,冬天似乎不觉得冷,围炉烤火最爱的,就是烤红薯、烤土豆、甚至烤鸡蛋。将红薯或土豆埋进火炉,盖上星火未灭的灰烬,过半个小时,掏出,翻面,继续盖上灰烬,过十余分钟,掏出,拍掉灰尘,剥开外皮,里面焦黄松软,比餐桌上的更清香可口,别有一番风味。

炉前的墙壁黑了,屋顶的黑瓦旧了,老家也摇身一变,成了平房。火炉成了回风炉。烧煤的。一根不大的烟囱从墙壁上的洞眼里钻出去,一到冬天就吞云吐雾。一家人还是可以围炉而坐,在洁净的炉桌上,铺几颗瓜子花生红苕颗儿,烤热了烧香了,边吃边侃旧事新景。奶奶已经不太走动,坐着打盹。母亲走来走去,不时揭开炉盖添煤。窗外的风吹着,窗玻璃雾眼朦胧,不时滴下几痕眼泪

再后来,回风炉变成了电烤火炉,清洁,便利。却没了围炉而坐的时候。当年围炉的邻人星散四方,奶奶早已故去,父母也垂垂老矣,终日围着孙辈转悠。围着炉火度过的脉脉时光,终于消散。然而,记忆中的那炉火,终会化作生命中的暖流,丰盈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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