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风沙宰割的阳关

作者: 王盛华2016年10月18日情感散文

知道阳关,全是因了王维那句诗:西出阳关无故人。悲悲切切,似含了无限凄凉在里边。大学毕业时的同窗聚会上,一位女同学读起了这首诗,她声音忧伤,一字一顿,最后一个“人”字还末落地,竟然声泪俱下。联想到一出校门,人海茫茫,前程未卜,一场离别的酒会便在凄凄惨惨中落了幕。于是,从那刻起,愁肠万结的阳关,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脑海中。

此刻,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我站在了阳关的废墟上。湛蓝湛蓝的天,就像海水轻轻把它洗刷了一遍;白雪白的云朵,就像飞天在空中撒下了一团团棉絮。

只是,没有城堡,没有箭楼,没有身穿戎装守关的将士。极目望去,黄沙之外还是黄沙,戈壁之外还是戈壁。可这里曾是“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古战场呀!年仅二十三岁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曾在这里抗击匈奴,缴获了马背上民族的“祭天金人”;张骞和他的三百随从曾从关下出发直达乌孙,疏通了丝绸之路的千山万水;“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西汉大将赵破奴也曾从这里驱师直捣古国楼兰、车师,列亭障于酒泉、玉门;贰师将军李广利屯兵一年、血战三年,终于为西汉王朝夺得了三千匹汗血宝马,使得汉武帝欣喜若狂,举国欢跃。那时候,旌旗猎猎,战鼓咚咚,箭飞如蝗,兵马如蚁,大汉军队摧枯拉朽,数万铁骑风卷残云,就这样把为患边塞百年的匈奴赶出了河西走廊。使得丢盔弃甲逃命的匈奴人不得不哀叹: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可现在,这些壮观的场面都到哪里去了呢?为何只剩下了漠漠黄沙、残损的烽燧、风蚀的长城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戈壁。战鼓呢?硝烟呢?马踏飞燕的铁军呢?难道真的都灰飞烟灭变成了这荒芜的瀚海了吗?难道那牢不可破的边城、亭障、关隘、墩台都成了历史的过客,成了让人想象中凭吊的遗迹了吗?

只是,沙还在飞,风还在吼,太阳的紫外线火辣辣地还在头顶上射。那些相望于途,多者数百,少者百人,驾驭着一队队骆驼,骑着一匹匹骏马,背着行囊、载着丝绸,顽强地在戈壁上奔走的胡人汉人呢?那些踩过大漠的宁静,披过高原的风尘,曾让宫廷贵妇增色,曾被市井誉为仙物,又曾让古罗马人、古希腊人叹为观止的色彩绚丽的丝绸,古朴典雅的陶器、瓷器呢?那些翻越葱岭,涉过里海咸海,曾让皇室贵胄赞不绝口,让大汉子民回味无穷的芝麻、苜蓿、核桃、石榴、葡萄呢?那些曾冒着炊烟、飘着酒旗,让无数客商、驼队歇脚打尖,夜夜梦回鸡塞西的驿站、客舍、车马店呢?难道真的被唐代的风,宋代的雨,元朝的铁骑,明代的战车,清人的炮火,将你剥蚀、将你践踏、将你削平了吗?可为何如今只剩下这版筑的边城、残留的窑址、依稀可辨的农田和渠道,甚或地上和地下还有捡也捡不完、数也数不清的铜钱、陶片、车轮、砖瓦、人骨兽骨、兵刃和汉简呢?而这些都是我们的古人负载过、露宿过、传送和作为中西文化交融的象征呀。它们也曾辉煌过一时,滋润过一个个家庭、一个个民族,给闺中的少妇带去过希冀,给倚门守望的老母亲带来过憧憬,给梦中的孩子带回过欢乐。如今都成了过眼烟云,埋在了荒漠中,躺在了砾石中,任天上的老鹰在上面打旋、大漠的寒风在一遍一遍抽打、戈壁的沙尘一次一次掩埋。可谁能知道,就是这些已被风化了的陶片和遗物,甚至无人认领的遗骨,有多少“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所盼呀!

站在阳关的废墟上,西望戈壁,茫茫四野,一望无际。瀚海已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金黄,草原也不是我们脑海中的碧翠,它们已被无色的风熏黑了,被无焰的火烤焦了。黑黝黝的,在废墟上从南到北依次排成了二十多道沙丘,如波浪起伏,如战车列队。孤独无依的烽燧站在沙丘上,早已破烂不堪,虽然考古工作者在四周给它围了一圈铁栏,但它仍如一个行将就木扶了拐杖的老汉,站在旷无人烟的砾石中,无奈地望着烈日暴晒下的西方那一片云天,不知是回忆还是哀叹。它的身后,阳关正在隐去,一切都在化为沙砾或正在化为沙砾,只有那几亿年前的祁连山,默默地注视着它,看着它已有过的辉煌和消失了的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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