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是个读书人

作者: 郑晴霞2016年11月30日来源: 西南商报情感散文

对大姨的记忆,要从三岁开始。1984年,一场罕见的洪灾,一夜间淹没了老家的三间茅草房。母亲含泪送我到大姨家,这一呆便是半年。

大姨是多悦光辉村人,只念过5年小学。周围人却说,大姨是个读书人。

大姨有三个孩子。一到大姨家,我就成了小表哥的跟屁虫。每天吃过晚饭,表哥就带我去生产队小梁家。几十号人守着一部14英寸的黑白电视,被孙猴子耍得团团转。表哥神秘兮兮说,对面的那座山,跟悟空偷吃仙桃的花果山一样好玩。

一天,趁大姨去多悦镇赶场,我跟着表哥去了花果山。

山上连仙桃的影子都没有,除了青冈,就是茈栗子。苦不拉几的野果,表哥吃得有滋有味。我才不跟糊弄人的表哥玩呢,收拾好衣物执意要回老家。

讲故事喽!大姨的音调十分敞亮。

高高的蓝天下,大姨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捧着一本发黄的旧书,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是表姐小学读过的课本。

电线杆上的燕子,唱起了欢欢的山间小曲,却不如大姨讲的故事好听了。

此后,我缠上了大姨。

大姨洗净双手,轻轻拿起书,戴上个黑框眼镜,身子坐得端端正正,也难怪大家说她是读书人。这是屋后的那片竹林,我躺在草垫上,盯着大姨那张富于变化的脸,专注而虔诚。她一边讲,一边给我摇着扇子。

“还要听,还要听!”不知何时,身边竟围坐了十多个小伙伴。大姨接连一口气又讲了几个故事,从此,“鞠萍大姨”的称呼在村里喊开了。

姨父是队上的队长,收取电费、催缴公粮、划分田地,他的时间密不透缝。照顾两位老人、三个小孩的负担压得大姨喘不过气,她却永远是一张乐呵呵的笑脸。

现在回想起来,大姨的乐观天性来自她的内心,更来自书籍。姨父订的《半月谈》《眉山报》等报刊,每一期都被大姨收整好,存于房间的书架。说是书架,不过是用几块旧木板钉的架子。一本林晓原写的《我的榜样张海迪》,大姨不厌其烦地看了很多遍,也津津有味地给我讲了很多遍。

一晃半年过去,老家的房子已修好,我上了村里的幼儿园。第一次拿到老师发的书,我怕弄丢,不知放在何处。最后竟然抱书上床,方才安心入眠。

假期一到,我就去大姨家,自然带上了书。我给大姨讲《来了》的故事,大姨连连点头:这闺女,比大姨讲得好。18岁的表姐,给我织了一件浅黄色的毛衣。毛线柔软,小方圆领,上面还衬着点点红樱桃。我穿上毛衣,在小院里转了三圈,快乐得像一条望月湖的小鱼儿。表姐咋这般心灵手巧呢。大姨笑而不语,指向表姐闺房。打开房间,一张不大的小方桌,整齐地摆放着编织类、服装设计类的书籍。

曾经跟表姐拜师学艺,从学织手套开始。不过至今也没织好过一双。

那年秋天,我考上了师范。一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就跑去大姨家报告消息,大姨比我还兴奋:你才是我们家最了不起的读书人。她从书架上取出那本《我的榜样张海迪》送给我,说,孩子,生活这本书可不好读呢。可有了这本书,你走到哪里,大姨就陪你到哪里。有书的地方你就不会孤单

可是大姨,我刚参加工作,你咋就不陪晴儿了呢?一晃眼,你已离世15年。

直至今天,我的书房里还一本不差地保存着大姨送我的书,我的脑海里随时都能清晰地回放出大姨讲的故事。书已经变得破旧,可是贴近它,就能感受到书香里大姨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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