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和蚌蛤

作者: 马卫2017年01月03日来源: 荆州日报亲情散文

父亲遇到母亲的那天,是1960年春季,一天中午后。

父亲在地边撬野菜,家里早没粮了,窖里还有点红苕,再寻些野菜,掺和着吃,也许能渡过难关。村里的人口一天天减少。有饿死的,也有去投亲靠友或讨口要饭的。

在地边,父亲遇上了母亲。

那时,母亲已昏倒在地,身边有只竹篮,里面是野菜:野棉花、野筒蒿、折耳根、野小蒜什么的。父亲那时二十五六岁,未成家,因为穷,住的房还是解放初分的地主家的柴房。

父亲把母亲背回家,从红苕窖里,拿出三块红苕,煮熟了,给了母亲两块,自己留一块当晚饭。醒来的母亲,还是位小姑娘,十七岁,瘦得如竹篙,体重不足七十斤。她来不及问这人是谁,为啥救她?就吞虎咽起来,根本没有少女的羞赧和矜持。

红苕梗喉咙,父亲早准备好了一碗开水。

还剩一块红苕,母亲没有吃,她说要带回去。原来他们是父女逃难,从川北来的,住在桐子弯下的观音庙内。庙被破“四旧”后,仅剩个偏棚,给他们遮风挡雨。

父亲没有多问,只是一声叹息。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父亲起床后,母亲带着她来了,无论如何要嫁给父亲。这既是好事,又是难事——那年月,一个人吃饱都没法保证,陡然增加两张嘴咋办?

好在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他和母亲,拜了我外公,就算成家了。

结了婚的父亲,第二天就上了老棚沟。那里是邛来山脉,有一部分还是原始森林。父亲从大山中挖葛根,晒成半干,然后背回家磨葛根粉。后来据母亲讲,那年父亲从山里弄回的葛根粉,足足有两麻袋。

就这样,父亲和母亲、外公,度过了灾荒岁月,才有哥哥姐姐和我。

也许是生活困难落下的根,也许是过度生育,母亲一直体弱多病,为了让母亲的身体好起来,只要吃肉,父亲都让母亲先吃,他后吃,有时没有吃上一片,也心甘情愿。

屋边有条小河沟,父亲筑了一个小塘,养蚌蛤,这东西吃泥就能长肉。每隔两个月,父亲捞一次,然后做一次油煎蚌蛤给母亲吃。

土地承包到户后,生活好起来,母亲的身体也好起来。我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后,把父母接来一同生活,可是母亲不习惯。我问她为啥?她说,一是没有红苕,二是没有蚌蛤肉。

我有点哭笑不得。家里鸡鸭鱼肉,每天中晚两顿不缺,超市里啥都有呢。但是,母亲说,没有老家的味儿。

原来,这两样,必须是父亲做的,母亲才吃得香。我和妻子感叹不已。父母这代人,嘴上不说爱,不说情,其实爱与情,早渗透进血脉骨肉之中。

父母回到故乡,种菜、种粮、育鸡、喂兔。最难得的是,父亲仍然养了一小塘蚌蛤,时不时地给母亲弄油炸蚌蛤,她照样吃得津津有味。

过年我回家探亲,见老人们活得挺精神,心里十分高兴。

父母相濡以沫,欢度晚年。

他们就像乡村的,往往两株长在一起,根是连着的。一起迎风接雨,一起生生死死。

乡里人把这种树叫夫妻树,真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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