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罗锅父亲”

作者: 李焕跃2017年03月21日来源: 邵阳日报亲情散文

连续一个星期的阴雨天气终于放晴了,暮秋的阳光依然是那样的明媚,透进病房来显得格外温暖柔和。病房外依然翠绿的桂花叶在阳光和微风中闪跃着点点亮光,仿佛叶间被装上了无数面小镜子,映照得整个院子分外敞亮。妻一大早就为父亲做了韭菜馅饺子,看着父亲坐在床沿上有滋有味地吃着,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那片阴云终于消散了。父亲的病有了好转,潮湿好长时间心情似乎也终于被这秋阳描上了一抹淡淡的暖色。

父亲今年已经是第二次住院了。母亲失去自理能力快十年了,一直是父亲在悉心照顾着。本来就瘦弱的父亲,现在只有七十六斤了,眼窝陷得更深,背上的罗锅更像一座突兀的山梁,显得更加沉重。毕竟,他已经是一位八十一岁的老人了。

父亲生于一九三五年九月初二,有三兄弟和一个姐姐,父亲排行老三,个子最小,自小就吃了不少的苦。十二岁那年,因为连续几天的挑草,父亲感觉后背疼痛。爷爷奶奶大意地以为没什么大碍,小孩子挺几天就会好的,没曾想连续痛了三个月,直至右后背慢慢隆起,越来越高,成了一个小罗锅。但生活的重担并没有因此就远离父亲,相反,因为家贫兄弟姐妹多,为了生计挑脚卖担,起早摸黑成了父亲的家常便饭。大伯是一家之主,对弟弟要求一向严苛。叔父还年幼,家里推磨、挑水,出外扛树、挑担等重体力活全是父亲和大伯的。几年下来,他们兄弟二人硬是用自己的肩膀为全家扛回了一座全木结构的大瓦房。

父亲虽然是个罗锅,但生性好强,从不服输。听老人们讲,大集体时,每次生产队出工,父亲因为担心别人嫌他个子小力气轻,总抢着挑最重的担,干最累的活。慢慢地父亲真练成为一把劳动的好手,所有的农活没有一样能难住他的,再也没人因个子小而小看过他。可能就是因为父亲的吃苦耐劳,被大队确定为进城支援炼钢的对象之一。

那是一九五八年八月,为响应国家大炼钢铁的号召,每个生产大队都要派遣指定名额的最强劳动力进钢铁厂支援炼钢。我们大队分到两个名额,父亲被大队确定为其中之一。当时父亲二十三岁,大哥才一岁多,尽管心里有太多的牵挂,但父亲二话没说,背上行囊就去炼钢了。他与同乡被分配进了湖南省连源钢铁厂,成为一名正式的钢铁工人,一干就是三年。在那三年时间里,父亲下过井、帮过厨、备过灯、烧过炉、挑过锭……哪里有需要,父亲的身影就会出现在哪里。父亲经常对我们说:“人只要勤劳,到哪都不会被人瞧扁的。”他正是凭着这朴素的人生哲理,短短三年就赢得了工厂领导和工友们的一致好评,被评为厂里的劳动能手。

后来国家重新调整政策,父亲于一九六一年四月回到了母亲身边,之后相继又有了我们兄妹四个。加上大哥兄妹共五人,一大家子吃的、穿的、用的,父亲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在我的记忆里,无论生活多么艰难,父亲在儿女们面前总是乐呵呵地,还总对我们说:“只要用心,再难的事也能做好。”

父亲从钢厂回来,算见过世面了,又因为他上过三年私塾,被推荐担任生产队会计,但终因不懂算术改做了计工员。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父亲每晚一定会趴在油灯下写写算算到很晚,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核对大伙的工分。从一九六一年直到一九八二年,二十多年里,父亲记的工分无一差错。

父亲和母亲用他们瘦弱的身躯为我们兄妹撑起了一个完整的家,尽管这个家四处漏风,一贫如洗。

母亲是父亲的童养媳,十一岁便来到了父亲家,吃了不少苦,受了太多累。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父亲年轻时是从不做家务活的,家里全靠母亲一人操持。但自从母亲生病,几十年从未做过家务的父亲却主动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刷锅洗碗,扫地抹桌,洗衣做饭,养鸡喂猪,事事皆做,件件亲为。母亲因重度骨质增生造成全身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还时刻被骨刺压迫神经的痛苦折磨着,无论坐着还是躺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每隔二十到三十分钟便要变换一下姿势。这对于服侍的人来说,是件相当需要耐心和备受折磨的事,一般人是受不了的,可父亲独自一人连续做了六年多。

父亲吃完早餐,坚持要自己去水龙头洗碗,说饭后动一动舒服点。望着他阳光下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虽然已年过八十,罗锅并没有让父亲显得多么矮小。这时阳光早已洒满整个住院部,再看小院中那棵桂花树,浓密的叶间反射的亮光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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