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淡苏州

作者: 诸蕾芳2018年01月20日来源: 潮州日报原创散文

苏州的园林从没有慑人的气势,却总易牵起一些淡淡的幽思。

不会刻意去深沉,那“网师”、“拙政”、“退思”者们亦非哗众的作秀,在青砖花窗间便只深嵌着两个字——清淡。是的,就像苏州的菜系一样清淡,甜而不腻;就像碧螺春茶般的清淡,甘而不涩。甚至这份清淡整个融进了苏州的风里,苏州的水里,还有苏州人的骨髓里。

苏州有一种风味小食,俗名叫做鸡头米,倘若细闻的话,有一股子“水臭”,此二字只是我的臆想,并非指水真的臭了,而是如水红、水绿一般,是粉粉的、嫩嫩的之意,那是一种水灵灵的清淡。就像苏州人并非都是超凡脱俗的神仙美眷一样,他们也过着俗世的生活,有着世俗的需求,只是这轻臭掩不住那股清香而已,也因此,在世人的眼里苏州的一切便都是美的,只是那美也是一种清清的、淡淡的美。

清秋,黄昏,在青瓷碗里盛上一碗温热的鸡头米羹,一边听着从曾祖流传下来的陈年旧事:“那一年,长矛(注:老人家所指兵匪之类)抢到了我祖母的娘家,光是米就搬运了一天一夜,长矛边搬边说:好大一户人家……”语气间不存半丝的夸耀之意,恰恰相反,那是一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从容和淡定,就仿佛在跟我讲述一部弹词的某个细节。

是的,就在清人徐扬的《姑苏繁华图》里也是满透着这样的一种清和淡,“市镇密集,商旅如鲫,船楫相连,水运繁忙”,然正是在这般的大场面里,你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笃定和淡然,不见丝毫喧嚣的迹象,也没有任何的张扬气焰。

其实,最初的苏州也只不过是一片蛮野 之地,当年奔吴的泰伯还不得不入乡随俗断发纹身,其荒蛮之迹由此可寻。到了寿梦的孙子,也就是对苏州城赫赫有功的吴王阖闾时代,那时的苏州人,可说是个个刚勇尚武,尤善铸剑,那“干将”、“莫邪”,“鱼肠”、“湛卢”者,一提起莫不振聋发聩。在屈原的《九歌》里还曾这样歌咏过——“操吴戈兮披犀甲”,可惜今人只知荆轲刺秦的惨烈,早忘了专诸刺王僚、要离杀庆忌的悲壮,甚至《霸王别姬》里的那个虞姬,人们只记得是项羽之娇妾,竟忘了她还是一位骁勇的女将。

“剑成而吴霸”,随后的苏州还曾是东楚最大的都会,史载,其时货币流通,冶铸发达;到东汉和帝时期又成为仅次于国都洛阳的第二大城市;到了盛唐,这片“海内繁华”的“江南佳丽”之地,再度拥有了仅次于长安的辉煌,“衣被天下,万商云集”,惹得来苏做刺史的白居易直说苏州“人稠过扬府,坊闹半长安”。只是,你如果去走一走白公一手打造的七里山塘,这条与“吴中第一名胜虎丘”和“最是一二等富贵风流的红尘锦绣之地阊门”首尾相连的长街,却也是清清的、淡淡的——“一种清香远近闻,半塘桥外月初斜”。

当然,让苏州由曾经的豪 情万纵完成向“柔”和“文”、“清”和“淡”的华丽转身,那众多的大诗人、大文豪实在是功不可没,尤其是在宋人范仲淹以自家宅地创办了府学之后,从此文人雅士辈出,甚至还有人开玩笑地将“状元”列入了苏州的土特产。

但,声名显赫着的苏州和苏州的人却反而褪尽了那一身的火气,不见了浮躁和尊大,且恰恰相反的是,苏州居然成了归隐者的乐园,一时之间,大隐于市的名士云聚于斯,或结庐人境退而思,或闲来写就青山卖,一场场绵延不绝、规模颇巨的造园不是为了今日你我的赏游,那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休养与生息。

冬日的午后,斑驳的墙脚根,某个坐在淡淡阳光下晒着的老者,从他或她满脸的苍皱里,直让人疑心,伊是不是从春秋一直坐到了今天?哪怕身心疲乏得如太湖石般千疮百孔,也依然要保持住太湖石的清雅与淡泊,这就是苏州和苏州的人。清淡,已成为其生命之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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