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城市里的母亲

作者: 西凉雪2013年05月31日亲情文章

行走在城市里的母亲

远远看到,戴着蓝色头巾,穿着暗红色衣服的母亲,正站在公交车站门口那个水泥台子上,向四处张望。

母亲有些无助,表情慌慌的,正站在布满青春美女的公交广告玻璃牌底下,向四处张望。几个打扮入时的城市老太太,从母亲面前路过,人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母亲顿时不自在起来,双手不自然的扽了一下自已已很整齐的上衣,又抬手理理鬓角头发,然后低了头,自顾自的检查自已裤脚上有没有泥点子,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感觉自已好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我叫一声。母亲才急忙转过头来。

看见我,母亲紧锁的眉头立刻舒展,脸上绽出了孩子般的灿烂笑容

小时候,我常站在大风呼啸的院门口等母亲。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到西山背后,一棵一棵变黑。这时,母亲扛着铁锨,或是背着草筐,在暮色中一步一步地走来。我欣喜若狂,大喊着迎上去,母亲一声声地应着。到了家里,把手里的草,丢给猪圈里的老母猪,老母猪哼哼唧唧吃的很香。或是把铁锨放在墙角里,从衣服兜兜里掏出一把青脆的豆角给我。

几个月不见,母亲又苍老了许多。牙齿几乎掉光了,面颊深深地沉陷了下去。一笑,就露出了红红的牙床。她有点难为情,用手拽着头巾的一角掩住了嘴。由于门牙脱落,口水常会不自觉地从嘴里流出来,这让一向爱美而自尊的母亲很为难。她的头巾,一半用来遮寒或是遮阳,一半就是用来擦那些无意之中流出来的口水。

母亲其实装了假牙的,不知道是牙医水平不行,还是带了假牙本就如此,一向慈祥和善的母亲,由于那幅假牙,面露一种凶恶之相。小侄子一看,大笑不止,说奶奶换了一个人。弟弟、弟媳也觉不妥,连周围的邻居都忍不住批评起来。有一次来我这里,房门打开,我也大吃一惊。觉得熟悉而亲切的母亲,怎么因一幅假牙而变得如此陌生。在此状况下,母亲说什么也不带了。

生命的衰微,是一个无声的过程。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慢慢地走向衰竭。

与母亲一同走在五月的凉州城,母亲笑得灿烂而阳光。街道两侧,黄玫瑰和黄花草,开的正好。若是没有喧嚣的车声,城市真是一个美好的地方。

母亲头上,一直裹着那方蓝色的头巾。在这时尚而漂亮的大街头,显得很突兀。我几次想让母亲摘下,但母亲还是拒绝了。

年轻时候,母亲有一头浓密的秀发。两根大辫子,荡在前胸后背,极具婉约、标致。但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的头发悄悄地变白了。特别在父亲去世的二年里,再也很难见到一根黑发了。

但母亲还是用头巾把白发藏起来。我理解母亲,在她心里,无论她怎样,都不想让我们担心。她觉得她还是那个住在老家,坚强自信、自立的母亲。

两个城市老太太从远处走来,粉红色的毛衫,银色的头发。我指给母亲看,母亲迟疑了一下,摘去了头巾。母亲的发,白、干枯。我觉得应该抽时间给母亲焗一次油了。

带母亲去逛植物园,那里的气温比市区里低一些。乡下没有核桃树,这个园子,在凉州城里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但母亲却是第一次来到。我摘了一片叶子,给母亲。母亲细细地看了看,又闻了闻,说它象乡下某一种植物的味道。她说的那个植物,我很陌生。我已经多年不在田野里转悠了。许多植物,在渐渐地离我远去。我的梦,飘荡而游离。乡村,某种意义上,已成了我这几年不停的书写和回忆的一种场景了。它是我精神的故乡,是我受到伤害疗伤或发泄的地方。有时,我也很愧疚,觉得自己做为一个乡村的女儿,是不是忘了根。但事实上,在生活中,当我和许多同样来自乡村,而又在城市里,有了一席之地的朋友或是同学们,谈起乡村的某一种草,或是某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多共鸣。他们只是有点奇怪地望着我。我知道,他们的心里,一定在想,我是不是一个虚伪的人。因为多年之前,我们曾为了离开村庄而奔波不息。那时,我们没有赞美过乡村,觉得乡村是落后而愚昧的。现在,我却又时时去标榜,觉得乡村是美好的。这令他们很不以为然。因为,他们更有兴趣的,也许是当下的房价,或是某一种流行服装,更或是孩子学习老公前程之类的话题。而我,对此类话题,一向无语。

一块地里,一种很象菜籽的花,馥郁而美丽。由于它开着紫色的花朵,不能确定它是不是菜籽。记忆里,菜籽应该是金黄色的。但它确确实实地散发着菜籽花的香味。我管它叫“紫花菜籽”。远远近近,一片淡雅,很象千万只小蝴蝶。更象传说中的熏衣草花园。母亲俯下身子,仔细地看那些花朵。然后说,不知道这种菜籽能不能榨油。我也说不上,但我想,种在城市的花园的菜籽,大概是用来观赏的,很少考虑它的实用价值吧。母亲的心里,土地是用来住庄稼的,哪有闲地,种这些花花草草。这些菜籽的模样,让我想起,近日开在田野上的紫花地丁。它们也有紫花的花朵,但不过,却没有去人看它,因为它是野花。虽然,野花有时比家花香。

这时的母亲,表情恬淡而自然。甚至,她还快速地,拔去了一、二棵她认为不应该长在地里的杂草。那是几棵灰条或是稗子草。她的这些形为,完全是不自觉的,是一个终生劳作在土地上的农民,对土地最基本的尊重和爱恋。那二棵草,无奈地呻吟了一声,躺在了路边上,有只蝴蝶追过来看了一下,但又迅速飞走了。一生在土地上劳作的母亲,一旦走进田地里,就如同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舒展而自然。她完全没有想过,在这个园子里,即使草或是花,还是其它的,起到的并不是乡下土地里,作物们所起到的作用。

边走边给母亲介绍各种树种,花色。母亲认真的听,不时啧啧称赞。

母亲的这一生,已经与土地深深地连接在一起了。她那双走惯了乡下泥土路的双脚,即使走在宽畅而漂亮的大街上,心里想的还是家里的土墙破瓦。这些年,无数次的想接母亲到城里来住,但每次,母亲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不是因为城里不好,而是母亲骨子里,已种植着深深的泥土情结了。有时也想,不若回家,陪着母亲,寻得一亩薄地,种个花儿草儿,养个鸡儿狗儿,过一种天然而恬淡的日子。达不到陶翁境界,却可以象陶翁一样的生活呀。但却不知,自己的大半生,已在这城市的水泥路上渡过。回到乡村,这一幅百把十斤的臭皮囊,可否定还能适应?

今天是“母亲节”。许多的儿女都带了父母前来观赏牡丹。牡丹园时姹紫嫣红,红的,粉的,紫的,争奇斗艳,一排热闹景象。老人们满头的银发和鲜艳的牡丹相互映衬,很有意趣。母亲在一株紫色的牡丹旁站定,我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母亲又将头巾戴到了头上,那方蓝色的头巾,在鲜艳丛中,淡雅而美丽,母亲的面孔,安详而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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