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作者: 葛亚夫2016年07月21日情感散文

那堵墙,是阳光最多的地方,像一湾被截流的河,时光暗涌,阳光波光粼粼。

墙很老了。爷爷奶奶曾靠过,早已老去;父母靠着靠着,也老了。人老后,身体会出毛病,墙也是。墙基是土夯的,中间的青砖、红砖,是时光的补丁和创可贴。与老人一样,墙的腰挺不直了,斜拄着一根“拐棍”,背着寒风,颤巍巍地晒着太阳。

阳光不老,但一个人会老,两个人会一起老。爷爷奶奶这样老去,父母也这样老着。阳光不锈,那些靠在墙上晒暖的老人,如同暗礁,闭着眼,在往事里沉浮;那些挤在墙角取暖的孩子,则像不安分的游鱼,在阳光里游着游着,就下落不明。

我也是一条鱼,所以每次回家,我都会打量那堵墙,到那里坐坐。

那里依然是阳光最多的地方。少了我,也不曾寂寞。又一茬的孩子,挤在墙角,把时光挤得人仰马翻,把阳光挤得汗流满面。老人安静窝着,闭着眼,任阳光在皱纹里流淌。偶尔,有孩子挤倒在身上,他们睁开眼,灿然一笑,时光沿着皱纹,哗哗流淌。

父母都在,我就安心了。阳光里,父亲闭眼晒暖,母亲缝补衣服,他们断断续续说着话,打捞些明灭的往事。我知道,很多都与我相关,我却早已忘记。那些笑声、叹息、怅然和希望,都融在阳光里,被母亲缝进衣服,穿在身上。这样,无论我在或不在,他们都不孤单;无论天晴或阴,阳光都在,他们都不会冻着。

巴尔蒙特说:“为了看看太阳,我来到世上。”我不是诗人,没有宁静的心,所以我还在城乡间疲于奔走。每次回家,我都会想起这句诗,想起那堵墙,想起那个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想起父母,然后对自己说:为了看看太阳,我回到家乡

我挨父母坐下。母亲笑笑,父亲点点头,又闭上眼。阳光静好,渗透了所有的语言,哪怕一句话,也是多余。我像父亲一样,闭上眼,谛听阳光。阳光穿过衣服,沿着发肤,顺着血脉,浸润,流淌,生长……我似乎什么都听到了,睁开眼,又什么都没听见。我终于读懂但丁的话:“我曾去过那阳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无法也无力重述的事物。”

父亲睁开眼,和我相视一笑。的确,这里是阳光最多的地方,也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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