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煨暖了,你离开的背影

作者: 吴钧尧2016年12月09日来源: 张家口日报情感散文

朋友说,她孩子大学就读心理系,很可能肇因童年有一次,她为完成紧急的翻译,带孩子到托儿园,叮嘱孩子游戏、午餐后,孩子钻进小小被窝,即将午寐,他睡眼挣扎,紧拉着她的手,眼皮黏沉时,兀自挣扎,“咪不要走……”朋友强忍泪水安抚孩子,“你安心睡,保证你一醒来,就会看到妈咪。”

朋友撒谎了。醒来,她不在,园方后来转述,她的孩子怎么伤心,又怎么地在极度的哭闹之后,转而安静不语。像是有一个空隙,在哭与不哭、闹与不闹之间,着床了,且带着点黑暗、恶意。

孩子,我想起你的“四脚兽”时代。约摸十个月大时,我把你托给楼下的余妈妈照看。我把你送到她家门口,看到余妈妈摆弄一桌子的玩具,吸引你注意,余妈妈偷偷转身,示意我“走、走,赶快走”。

我回到七楼居家,望了眼楼下中庭,你必不知道,你跟我的距离只有短短半分钟。我花了一段时间,才能把思绪转回写作计划。傍晚,我到余妈妈家接你,余妈妈或在厨房料理晚餐,你坐在客厅深处,灯光稀微处,你的模样就是我的一款伤心,我轻轻敲了敲门,你看见了,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是“四脚兽”时期的你,最有力量的发挥,你如一头奔驰的豹,朝我爬了过来。两只手掌,一前一后,搭搭搭地,声势与速度同等威猛。

我推开虚掩的门,向前,一把捞起你。

孩子,我离开你之前,当然偷偷瞄你,我更感到好奇,若你回过头来找我,会看到我的哪一种背影?那让我想到我母亲。孩子,你渐长之后,是否渐渐感到亲情间的某种倾斜,总是长辈费心照看晚辈,晚辈偶一回眸,长辈就感激涕零。

真实发生的一个故事是,我的大学朋友,貌美、家世优、学业佳,她福至心灵般,在暑假期间,省悟到妈不能是永远的靠山,打了工,在八月八日父亲节,给了爸爸一个小红包。这位实业家爸爸,当场流下了结实的父亲泪,回赠女儿更大的红包。

孩子,我很少与你说,我曾跟你一样,搜寻妈妈离开时的背影。一回是小时候,妈妈带我进城,访开冰果店的堂姐。我酖吃剉冰,压根忘了妈妈什么时候不在了。堂姐促狭地说,“妈妈不要你了。”我张慌复张慌,竟相信堂姐所言,凶猛地哭了。

孩子,当时我相信妈妈是我的全部世界,就像你相信,我的胸膛是你永远的操场。

下一回,张望妈妈背影时,我已经是“男人”了。孩子,在十多年前,台湾社会对“男人”的定义,不在于是否满十八或二十,而是“当过兵了吗?”高中毕业前,老师公开询问谁愿意提前服役,全班四、五十个人,几乎都高举着手,到了体检报到,只我一个人。虽一人,我仍独往,深信能够当个好军人。

看多了操练,并不代表可以胜任,“五百障碍”就是最大的考验。它的项目有快跑、爬竿、跳壕沟、爬矮墙以及持枪匍匐前进,通过低矮的铁丝网。一次操练,等轮到自己上阵,还是败下阵来。孩子,与你提一连串服役事宜,正因为妈妈在假日,多次舟车劳顿,上受训中心看我。

会客时间不长,我目送妈妈,走上停在操场旁的交通车。车子开走了,我仍看见妈妈,几步一回头,频频挥手,那像在说,别送了,回去吧;又像说别担心,妈妈跟你都会好好的?

孩子,交通车离开以后,我没有回到营舍,而到五百障碍场自我磨炼。持装备爬竿,臂力耗费殆尽,再战矮墙,自然就过不了,它们必须双手、双腿合一,才能克服。

我一次一次地,面对它、冲击它、挑战它,在几天后的测验,不仅克服了,还成绩出色。当时我,气力虽未放尽,但也连连喘气,我望向妈妈上车的地方,淡淡地笑,跟她说,我做到了。

孩子,那一刻我的心情,多么像你,豹一般的四脚兽,快速奔向我。只是我已经站了起来,用一个儿子的独立姿态,轻轻煨暖妈妈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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