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花开

作者: 吴东林2017年04月19日来源: 邢台日报原创散文

家乡的镇叫下堡寺。其实最初叫这个名字的是我们村。

下堡寺——一看就是个寺院的名字。如果把一个建筑的名字融入到行政区划里面,这就说明了它的影响之大,或者它曾经的辉煌,有资格让我们永远铭记。

的确如此。下堡寺原名叫净土寺,据史载,这个寺庙建于唐贞观年间。寺庙建成以后,历代都有扩建。听老人们说,曾经发现一块寺碑,上有“敬德监造重修”的铭文。到了元代,住在下堡寺路家村的兵马大元帅路通,对寺院进行了扩建,扩建后的寺院占地有二百多亩。

寺院留下的废墟有三处,离我家门口最近的只有二百多米远。这几个土堆我们叫它“皋”,这样叫它是因为在过去的寺院里就有这样一个大大的土堆,名曰:玉皇皋。至于这在当时又是一种什么图腾崇拜,就不得而知了。有一句民谣这样说:下堡寺的皋,临清的塔,济南府的大菩萨。由此可见当时玉皇皋的高大雄伟和其历史地位。

家门口的这几个大皋,是我们村的地理性标志。说它是一个个大大的土堆,其实上边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和瓦砾,你很难在上边挖出一锹纯净的黄土。可见这所谓的“皋”,已沦落为寺院的废墟了。虽然春天到来的时候,这里也是一片绿色,那红的、紫的、黄的、白的小花也姹紫嫣红,然而那草却充满了个性。在这样一个险峻的环境下生长的绿,总是缺少绿的柔情,特别是那到处都有的蒺藜秧子,给伙伴们的玩耍带来了很多的困扰。不过,当我们爬上皋的顶端,一览由此而辐射的大片的布满砖头瓦片的土地,总会恍惚中浮现昔日寺院的辉煌。

我常常在脑海里勾勒那雄奇庄严的寺院。一片郁郁葱葱的绿,包围着肃穆的蓝瓦红墙,宽阔的山门,正对着门外的凹形照壁。进得寺来,三座大殿巍然耸立,正中的大雄宝殿蔚为壮观。寺内碑碣林立,名家墨宝诗书飞扬。春风吹来,松涛阵阵,绿枝垂条,杨柳吐翠,僧人讲经说法,莲社墨客吟咏,真可谓清静无为之极乐世界!明代临清州人五英有《咏净土寺》诗云:“西风吹我到禅林,邂逅盘桓切散心。莲社香销僧住讲,松关画静鸟调音。绿杨驻马秋还热,金界题诗日未沉。几度笑谈相唉后,清茶啜罢酒重斟。”

要说这元朝的兵马大元帅路通,为重修净土寺可谓穷尽了心血,并且还赋予了它许多吉祥的内涵。在寺北他修建了临清直通上党(今山西长治)的宽阔官道,在寺南修建了通往“三圣庙”的东西通衢。在寺的周围还打了七十二眼水井,并按照丹凤朝阳环绕寺院,至路家庄形成了“凤头”和“凤眼”,预示着路家庄的富贵与吉祥。然而,历史的沧桑在剥蚀着古人的美好期望,到明末清初,连年战火,灾荒频仍,兵燹民劫,承载者古文明的雄伟寺院,一夜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三堆废墟,诉说着历史的沧桑。

农村孩子的快乐只能在脚下的土地上去寻觅。他们也总能在单调的世界中去发现色彩,比如这几个大大的土皋,就是伙伴们曾经的乐园。小时候我们几乎天天在这里爬上爬下,在笑闹中发现一株奇怪的草或者一朵异样的小花,都能把玩半天。这里除了草就是石头瓦片了。我们拣拾着各种色彩的瓷片,争论着上边的图案、花纹和人物,然后又一片一片甩向远方。其实谁能知道,也许在我们的手中,无意中又把散发着灿烂文化的瑰宝随着那抛出的弧线,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据说,曾有专家考证,在这片废墟上,可依稀寻找到历代名贵的砖瓦瓷片,其中包括唐黄釉和宋白釉刻花器、宁耀州窑碗、元代钧瓷盘和龙泉窑碗、明代青花瓷等。然而,在那个年代,恐怕谁都不会去关注这类“四旧”的东西,况且又是百无一用的瓷片碎瓦,现在想来不禁摇首唏嘘!

不过,对这样一个历史遗迹的劫掠还没有到此为止。记得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山的地方要开山造田,有水的地方要围海造田,像这种平原地区只能开荒造田了。我们村几乎没有可以开垦的荒地,如果非开不可,那只能把目光投向这几个大土堆了。

推土机十几天的轰响,昔日的“玉皇皋”的遗迹只剩下遍地的残砖碎瓦了。面对着这一片权且叫作土地的地方,我们不知道它能长出什么样的庄稼。

我们的老百姓总是有智慧的,他们总能在经验的储备中找出不同土地所适应的生长基因。记得那是七月,几头黄牛拉着木耧,随着清脆的鞭响,在瓦砾间艰难地播种,我们不知道他们在播种什么,也不知道这块土地将来会呈现什么。

二十几天过去了,我们真的在瓦砾遍布的土地上看到了绿色。那像小草一样的植物慢慢地长高长大,连成了一片绿的海洋。我问大人这是什么庄稼,大人们说,这叫苜蓿,是草,牲口吃的草。

苜蓿草在茁壮地成长着,她不仅给了我们绿,还为我们开出了满眼的紫色的花。苜蓿花就像一串串紫色的蝴蝶在绿海中飞舞,那翕动的翅膀送来浓郁的花香。我们没见过这样大片大片的花,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蜜蜂和蝴蝶在花海中舞蹈。也许是昔日寺院的灵魂,又幻化成这样一种美丽的形态,去纪念着业已遥远的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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