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灯塔去

作者: 许永礼2018年01月11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儿时,听父亲讲过一个故事,叫聪明的笨人。说有个农人新买了条扁担回家,横着进不了屋,竖着也进不了屋。农人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咔嚓,他把扁担拦腰折断,这回顺利进屋了。起初,不懂这故事的寓意。想那门若宽大些,岂不省去很多周折?父亲却说,真正的智慧属于简单而淳朴的人,他们往窄门里去。宽大的门,进出方便,却纵容了人的惰性。窄门里很冷清,坚持孤独的人并不多;宽门里人气很旺,却千人一面。

其实,父亲所说的是一种生命态度。一种做人做事的恒心与方法。宽门,窄门,隐含着两种不同的人生哲学。这则寓言,被父亲注入了全然不同的内涵,也被他诠释,衍用了一生。

上世纪50年代,作为医生的父亲,被打成“右派”,遣送到偏远的农场劳动改造。在那里,一名震旦大学的高才生,成了背着药箱,穿行在田头、村舍、百姓人家的“赤脚医生”。那时,一位年轻、漂亮的上海籍护士出现了,父亲心里亮起一盏灯。自然,这个护士就是我的母亲

父亲的医务室里终年飘浮着药物的气味,那是我童年印象最深的嗅觉。父亲每天为排着队来看病的患者诊治,开药,批假条,遇到病情严重的病人,需拆一块门板,叫上四个壮劳力,抬去十多里外的总场医院就诊。

惟有夜深人静之时,人都散了,父亲燃起马灯,捧着厚厚的医书,如饥似渴地读起来。即使在食不果腹的日子,父亲也没有放弃英语和法语学习

父亲害怕“运动”。有一次,他的书籍和笔记成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付之一炬。那以后,父亲仍坚持读书写作,只是变得尤为谨慎。母亲让他把笔记写在纸片上,裹上报纸,封存在自制的土坯里。“土坯”日积月累,后来成了父亲的书稿。在饥饿,惶恐,看不到尽头的生涯,父亲一字一句读着,写着,藏着,孤独的坚持里,惟有文字是一盏温暖的灯。

1980年,父母双双平反,我们一家返城。很快,父亲成了医院远近闻名的外科一把刀,他出了四本书,都在医学界深受关注。如今,父亲已年过七旬,仍常在国内外医学刊物上发表文章

很多年以后,我读到了一本英国小说《到灯塔去》,女作家伍尔夫以意识流的手法,叙述了战争背景下,家族的命运。我总觉得“灯塔”的意象,就像父亲的窄门,聚集了时间的断点与永恒希望的复合。每当我遇上坎坷,便会循着记忆,遥望父亲的路。相信远方的灯塔,就在那扇岁月铸就的门里。

人生就是这样,从宽大处行走,往往走出狭窄来,从羊肠小道出发的人,却能够走到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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