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记忆

作者: 赵育晓2018年01月23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明万历年间,福建商人陈振龙在菲律宾行商,看到吕宋岛上西班牙殖民者引种的红薯,想起家乡的贫苦,怦然心动。可当年西班牙人对这种高产作物实行垄断,严禁出口。陈振龙用高价买了几根红薯藤,把它编进一个藤筐,“瞒天过海”回到家乡,马上栽种自家园子。四个月后收获了红薯,“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蜜枣。”上报官府后,立刻得到推广。

几百年来,憨厚笨拙的红薯填饱了无数人的肚子,人们靠着它撑过了无数场饥荒。时至今日,当红薯由主角退至配角,人们逐渐淡忘了它引种来时的珍贵和风险,只作为粗粮和饲料看待。

而对于红薯而言,是要经过多少成长的苦难,最后甜蜜捧出自己

红薯遍布着我童年记忆,它的根深植入我的灵魂,在灵魂深处枝叶疯长,蔓牵着蔓,茎连着茎,密密匝匝,牵扯不清的还有那时代拖儿带女的艰辛生活。贫寒艰苦又温暖富足!

那时家里人口多,口粮少,米饭很金贵,全靠红薯来撑场。一锅饭,红薯唱主角,拿着大饭勺,在锅里左刮刮右挖挖,装进饭碗的还是红薯粒多。我恨死了这种吃法,趁人不注意时,把红薯粒拨给鸡吃,鸡吃饱了,我更饿了。饿急了的时候,叫上几个小伙伴,上山摘野果,在红薯地旁生一堆火,把偷挖的红薯煨在火堆里,到红薯地里抓蝗虫,捉四脚蛇,用枝串起来烤。烤得焦香,吃得喷香,满手满脸乌黑。兴起时,扯上几根薯梗,左折右折成一条条绿色项链、耳链、手链,系在颈项,挂在耳上,戴在手腕,晃悠悠,绿得耀眼,像地主婆。

秋收的时候,满山的红薯都要赶在霜降下来前收进地窖。学校放农忙假,我的农忙假全在红薯地里打滚。父亲母亲在前面挖,我们跟在后面,把一块块红薯,抹去泥巴,整齐的码在箩筐里,再挑去地窖。笨重的红薯压着瘦小的肩膀,有想哭的凄惶。

晒红薯干,是另一件庞大的工程。洗干净的红薯,被母亲刨成片、丝,我们像蚂蚁一样拖着沉重的箩筐到晒坪,在清肃的暮色中又把红薯片、丝收进箩筐拖回家。反反复复,期间还要祈求不要下雨,那么几天后,红薯丝红薯片就可以扫拢装袋,贮备起一年的口粮了。

那时候的霜来真早啊!

除了晒红薯干,母亲也会将红薯变着花样,红薯片、红薯饼……还有用石磨把干红薯粒磨成粉,和水捏成各种形状的糍粑放在锅里蒸;吃得最多的还是蒸红薯,软烂得不用咀嚼,烂泥巴似的自己化了。

那时秋天的味道很多来自红薯,你走到哪,它跟到哪,默不作声,悄悄跟着……恨死红薯啦!正值贪口舌之欢的我们,牙齿闲着太想有用武之地,想咀嚼韧韧的白米饭,油亮的红烧肉。有白米饭就好,有肉就好,心里期盼着,懵懂地向往着,懵懂地活着,懵懂地快乐着。

感觉,童年时期的色彩和味道就是红薯的色彩和味道,它们在人的肚子里沉淀为一种重量,如同苦难,如同岁月。我的身体里也布满红薯的印迹,我的血液里红薯的成分比米饭多,缓缓流淌在我沉重肉身里的是红薯的平凡,憨直,无机心。

后来,锅里终于有了纯粹的白米饭;再后来,白米饭上搁着各种各样的肉。红薯从饭桌上退下,安守于角落。有很长很长时间,我不愿想起它。(红薯现已不敢多吃,吃了泛酸,可见我的胃忘恩负义,它接受了精米细面的腐化,背叛了曾对它有恩的红薯,全然忘了我是被红薯喂养大的人。)可我知道,它一直在那,有一天它会穿过时间的黑暗,在秋日的阳光里,再一次穿越身体的黑暗,在我的身体上留下它的味道,青涩的,辛酸的,带着阳光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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