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南檬语”

作者: 林金炎2018年01月25日来源: 潮州日报情感散文

南檬,果实椭圆形,汁多肉脆。古代,南檬有黎檬子之称,宋代周去非《岭外代答》中说:“黎朦子,如大梅,复似小橘,味极酸。或云自南蕃来,番禺人多不用醯,专以此物调羹,其酸可知。又以蜜煎盐渍,暴乾收食之。”小时候,知道这是南檬,可出外读书工作后,竟然忘了,只知有柠檬。其实,南檬与柠檬只是形似,就像南方的“橘”与北方的“枳”一样,或许很多人都把它们混为一物。南檬其味极酸,故只能腌制后作为上等调味料,炖鸭、炖鹅等,而柠檬中含有丰富的柠檬酸,因此被誉为“柠檬酸仓库”,有浓郁的芳香气,柠檬片可泡水;南檬枝多刺,而柠檬则枝少刺或近于无刺。

那次在饶北山区,随意夹了黑色炖钵的一块鸭肉,刚放进嘴里,我就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说出一句话:“柠檬炖鸭。”挺熟悉的味道呢。当地朋友淡定地说:“是南檬,不是柠檬。”

这不正是小时候父亲经常炖给我们喝的南檬味道吗?“万物皆下品,唯有南檬好”,这是父亲的口头禅。小时候,觉得这句话很难理解,父亲一向说话都土得掉渣的,可这句话却稀里古怪的。读师范时,从家里破衣橱里搜出祖父的毛笔小行楷线装抄本,里面竟然有一句“万物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想到这里,眼泪开始顽皮地在眼眶里打转。

那时,家里种有一亩多地的柑园,饥渴难耐的兄弟俩跑到柑园觅食,蕉柑还是青涩的。我们只能挖地上的野菜,像白萝卜,个头小多了。突然,我看到柑中还有几棵长得不一样的,果子黄了,该是熟透了吧,兄弟俩大喜过望,各自摘了一个,掰起皮来。皮真是坚硬,好像要跟我们作对似的,尽管我们用力掰,手指头都红了紫了,也只是掰了一个小口子。我只好去找“工具”,找到一个扁形的石头,我就像锯松柏树那样“锯”柑桔,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锯”开一条裂缝,使出吃奶的力气,总算把它掰成两半了。正要拿给弟弟时,只听见“啪”的一声,弟弟重重地摔地在上,原来他也掰不开,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柑桔放在地上,跳着踩着,哪知南檬跑了,屁股重重地摔在地上了。兄弟俩坐地地上吸吮着柑汁,另一半皮也懒得去掰了。味道只有一个字“酸”,弟弟整个脸上皱成一团,可嘴里还不停地吸吮着,两只小手不断地挤压着。我是紧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翕,柑汁却是源源不断地撞进我的喉咙里。这时,父亲扛着锄头走过来,弟弟不停地轻搓屁股,父亲见状,抚摸着弟弟的小脑瓜,眼里满是柔和的阳光,说:“怎么吃南檬?”我和弟弟呆若木鸡,不是柑吗?父亲说:“南檬生吃不了,要晒干,用盐腌的。南檬与柑桔外形看起来参多(差不多),实际上大不一样。孬看表面啊!”我们才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手上的南檬却舍不得丢下。父亲又说:“别看南檬生吃不了,可腌后冲水,味道可就不一样,万物皆下品,唯有南檬好。”这才想起了父亲每次肚子不舒服时,就会到一个玻璃瓶里夹出一个皱巴巴的东西,原来是南檬啊。

正月过后的倒春寒,凛冽的寒风“飕飕飕”地拍打着山村里还勇敢地到田里劳作的农民。我和弟弟在阁楼上盖着被子玩耍,我说,要是晚上有南檬鱼吃,该有多好啊!说后,兄弟俩沉醉在幻想之中。那天晚上,父亲兴致很高,酒也喝多,话也多些,而我们顾着吃南檬鱼,我只记得他说了一句“铁(再)难走的路,只要肯去动脑,欢(还)是有办法的。”还看到了父亲手上有伤痕。隔天,妈告诉我们,父亲昨天听到我想吃南檬鱼,就想去水库钓,哪知天寒地冻,鱼也钻被窝了。他便折回来,拿着锄头、水桶去溪里捉鱼去了,这么冷的天,我劝他不要去了,他就是不听,今天可能感冒了。那时候,我只感到父亲很勇敢,也很厉害。现在想来,父爱如山啊,孩子的一句戏言,父亲竟然竭尽全力地满足

记忆里这种辛酸的生活又藏着甜蜜、幸福,特别是在以前生活穷苦的时候,父亲的点滴爱意汇成一条窄窄的小溪,就像南檬的味道般。

突然有一天,父亲的口头禅突然改了,成了“南檬虽好,不如读书好”,我们都把它当成父亲的酒语了。

这些年,在外面呆久了,我们心里面某些东西麻木了、迟钝了,也忘了南檬。父亲却一直记得南檬的味道。前年,父亲在弥留之际说想要喝柠檬水,应该是南檬水。我却以为是柠檬水,因为我忘记了孩童时期的南檬。当我拿着柠檬水,用医用棉条醮着擦拭父亲的嘴唇、舌头时,父亲的眉头突然轻皱了一下。也许,那时他就感觉到味道不对啊,只舔了几下,父亲就转过头去。现在想来,作为子女的,竟未能满足父亲生前这点微不足道的愿望,心有愧疚啊。

饶北归来后,我聊起了南檬,村里的亲人都知道,而且现在家里还有少量腌制呢,细姑还种了几十棵南檬树,收成不错。我问起妈妈,她说,以前梅园里还有一棵,去年长了几十个。我告诉妈妈,帮我腌制一玻璃瓶吧。细姑知道后,摘了十多斤送过来,妈妈也从山上摘了几斤,那可是以前村里的乡亲种的,后来失管,倒成了野生南檬。

如今,父亲已走了三年了,我也炖着南檬鱼、南檬鸭,只是,女儿却不习惯这个南檬味,而我也总觉得什么味道被遗失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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