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婆婆的故事

2016年11月25日情感文章

三婆婆本姓倪,是我爷爷的弟媳,她嫁给在家里排行老三的三爷爷后,就慢慢地从倪老三变成三、三婆婆,后来又变成了重孙辈的三祖祖。在我的记忆里,三婆婆是一个很讲究也很泼辣的老太太。她的满头白发总是仔细地剪成齐耳短发,整整齐齐地梳在脑后,即使是夏天也要戴一顶白色薄布帽,春秋冬季再在外面戴一顶毛线帽或者绒帽;做完家务活要用肥皂把手洗干净,甚至手指甲都要洗干净,再把围裙和袖套取下来挂在门后的钉子上,露出永远干净的灰布对襟衣跟人拉家常。这对于农村老太太来说还是比较少见的。然而,虽然那时她牙掉得差不多了,走路也要拄拐棍了,但跟儿媳妇吵架的音量和气势却丝毫不输对方。

尽管如此,对我们来说,她仍然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她很会讲故事,在院坝里晒太阳的冬日,或者歇凉的夏夜,只要孙辈们强烈要求,她就会讲。如果能给她挠挠头、挠挠背,她就会讲她最拿手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讲得就跟亲眼见过一样,以至于小时候我一直认为梁祝的故事就是发生在我们村的。三婆婆最喜欢我给她挠背挠头,她说我挠得最好最认真,不偷懒不讲价钱。作为回报,她常常悄悄给我一些当时农村孩子少见的高级零食,比如麦乳精、水果罐头、水果糖之类的。这些都是她城里的亲戚孝敬她的。

“你三婆婆是个苦命的人”,当我高高兴兴把零食捧回家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说,“三婆婆娘家是城里人,虽然家境一般,兄弟姊妹几人中她最小,但也就她嫁到了农村里,城里的哥哥姐姐侄儿侄女惦记她一个人嫁到农村,所以经常买东西来看望她。”

“三婆婆怎么会嫁到农村来呢?”我很好奇。

“都是裹小脚闹的呗。听说你三婆婆年轻时人长得水灵,模样又乖巧,又是城里小姐,要不然怎么会嫁给一个农村木匠。”

“裹小脚?三婆婆还是小脚啊?”我突然来了兴趣,飞快地想起三婆婆的脚,的确比我们都要小一些,在某个午后她坐在屋檐下磕鞋子里的土,我见过她的脚。那双脚,除大脚趾之外,其余几个脚趾都微微弯曲贴在脚板上,格外突起的籽骨让这双脚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要是有双小脚才不至于嫁到农村来呢”。原来,三婆婆小的时候不肯缠足,裹上一年多便悄悄放了,家里孩子多没注意,后来发现时也来不及了,就随她去了。

没想到这双脚竟影响了她的一生!

尽管三婆婆喜欢读书,能说会道,识得字算得账,到了出嫁的年龄还是犯愁。那时候那样的大脚,城里人家是断不肯娶的,但因为缠了又放的脚到底受过伤,行走有些不便,一般的农村人家也不待见这样的儿媳妇。后来我的三爷爷———一个据说脸上还有麻子的穷木匠娶了她。

“她当时怎么就同意了呢?”我很气愤,也很矛盾———要不是她,说不定我三爷爷还得打一辈子光棍呢。

“她哪里知道这些,全凭媒人一张嘴,新婚之夜揭了盖头才头回见面,瘸子瞎子那都是各人的造化,就算知道了那也由不了她。”

反抗是没有用的,婚后至少有两件事增添了三婆婆生活的艰难程度。一件事是她先后生的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生下来都好好的,大概因为医疗条件落后,得了什么风疹没有得到及时医治。那时她差点把眼睛哭瞎,到年老时还落下了眼睛老爱流泪的毛病。幸亏最小的两个儿子终于得以存活了下来。另一件事是三爷爷在两个孩子尚未成年时就得病去世了。三爷爷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否脾气暴躁,是否懦弱无能,现在已经没人说得清了,但至少在当时这个满脸麻子的穷木匠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上天连她唯一的依靠也强行夺走了。好在那时已经是新社会,但即使摈弃了裹足的陋习,她也没有再嫁,小心翼翼地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默默地捱着。捱过了灾荒年代,捱到了两个儿媳妇过门,捱到了孙子孙女们出生,捱到了分产到户,捱到孙子孙女们都大了,她也老了。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三婆婆去世了。跟很多农村老太太一样,因为不小心摔一跤,导致行动不便,渐渐地不能起床,需要儿媳们伺候吃喝拉撒,生命便也渐渐枯萎了,几年后便与泥土作了伴。

至此一生,如漫山遍野的野草,平凡寂寥地荣枯。

再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生养我的故乡,许多人许多事都渐渐淡忘了。直到今年母亲节,我才想起了这个已经作古二十来年的三婆婆,对她的人生际遇又有了新的认识。

或许她也曾向往如梁祝那样凄美的爱情,也希望读书识字有份体面的职业,像她的姐妹们一样在洋楼上看窗外人群熙攘,然而一双大脚却改写了她的人生际遇,破灭了她多少美好梦想

我想假如三婆婆生活在今天这个时代,她定会独立而坚强自信而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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