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作者: 冯磊2016年06月04日散文随笔

唐代孔颖达说:“年有四时,时皆三月,三秋谓九月也。”一般而言,所谓三秋,指的是秋天最后一个月。在《滕王阁序》里,王勃开篇提到“时维九月,序属三秋”,讲的是同一个意思。

秋天就像一叶扁舟,从酷夏的高峰跌宕而下。一夜之间,气温就降下来了。一夜之间,鸣蝉的琴声开始嘶哑。一夜之间,叶发黄,蚂蚁伏在秋叶上奋力渡河。这是一年中的黄金季节。在古代,在深秋,公子王孙成群结队外出郊游。寂寞的长夜,未央宫里的女子坐在院子里数星星。她们发现,北斗星的勺子柄已经由南转而向西。

我想去看秋水。

之所以去看秋水,源于金庸的一段文字。《天龙八部》里,金庸写道:“他又向玉像呆望良久,这才转头,见东壁上刮磨平整,刻着数十行字,都是《庄子》中的句子,大都出自《逍遥游》《养生主》《秋水》《至乐》几篇,文末提着一行字云:‘逍遥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呆子段誉,本是大理国的世子。不经意间闯入人间福地,得以一窥前人留下的残棋,更有幸领略了一对神仙伴侣的绵绵情意。时至今日,逍遥子和秋水妹究竟是谁我一直没搞清楚,也懒得去搞清楚。段誉的奇遇,带我们进入了一个亦真亦幻的世界。就像一个阿拉伯的美女,如果愿意,默默欣赏就是了,何必去揭开人家的面纱?倒是“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的情怀,让人动容。

庄子在《秋水篇》里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同时,他又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然是伟大的,无论在何处,人类都可以领略自然的鬼斧神工。生命是有限而短暂的,从不因个人的伟大或渺小而有丝毫的变更。所以,无论哲人还是暴君,都对时光的流逝充满了悲叹与无奈之感。倒是一些乡村野老,心无挂碍,或者看破了人世,或者就从来没有想到过是否应该看破红尘,自在地生活或消亡。

《诗经》里,着名的《击壤歌》借一个农夫的口说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津津乐道于自己的生活。他天一亮就下地干活,日落西山时收工回家。他家的后院里,有自己开凿的水井。锅里碗里,吃着自己地里收获的粮食。那时候自然资源丰富,带上渔叉,就可以去河里逮鱼改善生活。再不然,叫上几个同伴,去山里下个套子,也可以抓到狍子或者黄羊。中古时代乃至更为久远时期的中国人,凭借肥沃的黄土和自然的恩赐,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山高皇帝远,皇帝老儿的爪子伸不到的地方,就是人间的福地。

我喜欢庄子。在所有的古代哲学家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庄子这样与大地贴得更近,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庄子这样超脱。秋高气爽,站在浩浩荡荡的大海或者大河边上,看开阔的水面烟波浩渺,水鸟与远处的云霞结伴而飞。这样的时刻,所有的烦恼都一扫而光……我们是自然的儿子,是造物主的孩子。这个时候,种种忧虑与困扰瞬间都做鸟兽散了。

站在高高的岸上,看秋风拂过后的混沌,直觉那是一块上古的璞玉。她浩浩荡荡地流着,不因为人世的纷扰而停息。她就像一颗硕大的眸子,在观看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她是道法,是纯粹,是平静,是狂飙,是理智,是安详。从来没有什么,能够像秋水这样从容和淡定。她就是自然,就是上苍之手,是万法之宗。

秋水,有时是一个古代女子的名字,她长发飘飘,神色妩媚。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是男人的好知己,侠客的好情人。秋天伴你去郊游,寒冷的冬天,能研墨铺毡红袖添香。

秋水,也曾是古代女孩子眼眸的别称。那女子明眸善睐,在孔雀东南飞的日子里,斜倚在西北方的高楼上,洞穿秋水,期望她的夫君能早日还乡。

身为男子,站在秋天的高台上,我痴迷于造物主深情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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