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玉米

作者: 马卫2016年01月22日亲情散文

2000年,一直漂泊的我,终于买房安定生活,就业于重庆的一家报社,有条件把父亲接来同住。

父亲那时已75岁了,母亲去世了4个年头,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乡村。哥要外出打工,照顾父亲的是两个姐姐,她们每周轮流给父亲洗涤、打扫卫生,购置生活用品。两个姐姐有些埋怨我没有肩起责任,其实我也为难,一直在漂泊,居无定所。

父亲还是不愿意来我这儿,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城市生活过,连小镇生活也没有。几十年的乡居,让他害怕城市。

父亲不识字,本来以前还认得几百的,那是解放初扫盲的结果。岁月荒芜了文化,那几百字早还给老师了。

父亲不识路,连红绿灯也分辨不出来。在老家赶场的公路上,老远听见汽车鸣笛,就侧着身子避让。

父亲只会土话,我们家乡的土话,懂的人在几万之内,比如我们没有a音节,外地人听起来怪怪的。

两个姐姐逼着父亲,亲自“押送”,父亲一脸无奈地走下长途汽车,见到我时,很不爽地马起个脸。我一脸的笑,提起他的行李——两个化纤口袋。有一只土鸡(父亲人走了,鸡得带走),一块腊肉,还有些衣物。

我给父亲清理好房间,告诉他如何用灯、如何开电视、如何用抽水马桶等等。父亲像个孩子,只管点头,不过根本记不住,第二天清理他的房间,乱得一团糟。

最不理解的是,父亲居然还带了半斤玉米种。

我说:“伯伯(我们管父亲叫伯伯,叔叔叫爸),你带玉米种做啥?我这儿没有土地啊。”

父亲缺了牙的嘴,说话含混不清:“玉麦(米)布(不)种,心里乱(难)收(受)。”

玉米,金灿灿的玉米,在父亲心中,就是精神力量。老家在川西平原边缘的黑水凼,三分田,七分地,主粮是种玉米。我小时候,吃得最多的饭,是玉米面蒸的散散,吃得最多的馍,是玉米馒头。嫩的和老的玉米,都可以做馍。

父亲渐渐适应下来,知道如何开水龙头、如何开电视机、如何拖地板等等。父亲是闲不住的人,他的手还有残疾,三个手指不能弯曲,但喜欢干活,不干活就像得了病一样。

父亲某一天对我说:老幺,你能不能找块地,让我种玉米?

城里哪有地呵,最后看着父亲失望的样子,我狠了心,在楼顶造了一块地——天天到郊区用自行车驮土,铺成一个大约一张床大的地,让父亲种玉米。

父亲播种了,精心得像待婴儿。

玉米冒芽了,父亲拉着我的手,一脸的欢喜,让我去看“稀奇”。

玉米长高了,开始扬花。

玉米结穗了,有了红须。

玉米成熟了,那壳黄黄的,可以掰了。可是,撕开玉米壳,那玉米棒子却没有籽。父亲把所有的玉米棒子全撕开,结果一样。

父亲瞪着双眼,不知道为什么是这种结果。

父亲种的玉米,是老家的土种,高秆,密籽,特香,产量比起良种,要低得多。

我对父亲说,可能是家乡的土种,不适合我这儿的水土。

父亲皱着眉眼说:玉米还择水土?

我说:那当然,一方水土育一方草木呵。

父亲恍然大悟似的,但第二年,仍然在楼顶上种玉米。

不能收获的玉米,却让父亲活得有精神,有力量,有希望。他乐此不疲地种,就是为了看到玉米的生长。

父亲的玉米,是父亲永远的依托。在远方,玉米,就是父亲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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