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有情

作者: 雷小军2016年05月07日情感散文

冬晚,空气透心凉。天阴沉得若一曲京戏名:夜深沉。我便躲进室内,拉紧窗帘,开了昏黄的灯,听戏。

是越剧《红楼梦》。这样的天气,是适合躲到房间里听戏的。佛语称人类为一切“有情”。一直很喜欢这个称谓。有情。是啊,因为有情,才有了各样的人生。多好啊!有情。我们都是有情人,红尘轮转,情系始终。

戏,大抵是有情的。

母亲生前是喜欢听戏的。姐姐亦是戏迷。我从小熏陶,竟是无半点喜欢。哪有流行歌曲那么简约干净?哪有古典音乐那么流云似水?一句戏词咿咿呀呀没完没了,若再碰上个老旦紧锁双眉愁肠百结,一个“啊”字跨越千山万水,千回百转,早把我一颗少年的心唱得火起怒涌,怎么可能再去喜欢或是欣赏?我以为,对于戏,我是不会喜欢了。

可是,那日和姐姐一起K歌,听得姐姐一段《白蛇传》,竟是无比曼妙:“我好羡,花花草草一小院,蓬门竹篱铺鹅卵,夫妻相偎稚儿缠,欢欢喜喜打打闹闹,恩恩爱爱忧忧愁愁,平平常常自自然然,生老病死自由天!”一下子痴了,呆了。一夜之间,千万树梨花开。搜来所有的名段视频来赏,《穆桂英挂帅》扮相英姿飒爽,《霸王别姬》令人柔肠寸断,《泪洒相思地》幕幕心苦若煎,《锁麟囊》却是千回百转……每段都美得蚀骨,美到销魂。清幽的唱腔,妖娆的水袖,黛眉弯弯,红唇火染,眼波流转。我,醉了。我一直听一直听,电脑桌面换成了戏子,QQ头像变成了青衣,连空间签名亦是一句经典的戏词。突然就理解了泉下的母亲。

那时家里条件很是有限。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只能收到两个台。所以那个小小的黑色收音机,10块钱买的,成了家里最抢手的娱乐工具。上午8点及晚上7点河南台是戏曲,我便只好忍受里面的叮叮哐哐不知所云。母亲却是欢喜的。至今仍记得母亲听戏的惬意劲儿,坐在藤椅上,一手抱着收音机,眼睛眯着,跷着二郎腿,上面的脚打着拍子,嘴里还哼唱着:“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若是碰上春会,家乡的河边会搭建简易的戏台子,请了县里或市里的豫剧团,演员们描了满脸的油彩,锣鼓清弦中,蹬了厚厚的白底朝靴舞着长长的水袖出出进进,便把母亲的魂牵了去,搬了个小凳子,早上去占位时,胳肢窝里就夹着个手电筒,一定要看到深夜刹戏才会回家

自然,她是不懂戏里烦琐的名目的,但我知道,她是懂戏的。因为我记得,一次深夜在她怀中,看《杨春扫》,可怜的小杨春唱到“北风吹雪花飘风雪弥漫,天也冷地也冻我身更寒”,我头上有热热的东西,竟是母亲的泪。母亲五岁外婆去世,因为懂得,所以动情。

戏有情。有情的东西,总是有生命力的。看电影《胭脂扣》,如花和十二少在外租房过活时,为讨生活,十二少去学戏。老师傅的话言犹在耳:“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唱戏,就是把人生拖拖拉拉的痛苦直截了当地给演出来。可戏演完了不还得人生拖拖拉拉地痛苦?”行走世间,总有悲欢。但凡未得到,抑或已失去,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年月仍深深,脚步亦趋趋。

到如今,母亲坟头的草青了又黄,寒鸦枯树,霜寒露冻,已转五个春秋。不知,那端的母亲,可有戏听?

我常常想,若母亲在世,我定从网上下载许多许多的戏剧,让她赏个够。只是,终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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