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霜

从我们县计生局副局长岗位转任成主任科员后的第二年，我又被组织任命去村上挂职第一书记。上任之前，我去拜访我的忘年交米老，讨教下基层工作经验。

米老是我敬重的一位长者，今年83岁，身体依然康健。米老自早年参加革命工作起，仕途一路顺风，曾先后担任过乡镇书记，统计局长，组织部副部长，老干局长，离休后专事书法艺术，其隶书自成一格，同时在我县老干局开办书法培训班，对全县各地的书法爱好者进行免费培训。

米老是一位修身养性差不多到家的老人，是一位把人生过得生动充实接近极致的儒者，和米老在一起交流，你总能感受到他极富人格魅力的气场对你的深深吸引和无形感化。

米老对中国传统经典烂熟于心，张口就来。他引用孔老先生的人不敬我，是我无才之名句向我表明他喜欢和德才兼备的中青年结交，目的是想从和他们的倾心交谈中接受新观念，吸纳鲜活血液。

米老看过我写的长篇纪实小说《成携》一书后，对我心生好感，约我面谈，话语投机，随后便和我成为老少朋友。

米老先是祝贺我，再是叮嘱我到基层工作，要想给群众把实事办好，好事办实，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实事求是，走群众路线，只有这样，才能把实事好事真正办到群众的心坎上。而要坚持实事求是，走群众路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并不容易的事情。

为此，米老给我讲了他经历的一个真实故事。

米老给我讲的故事发生在1953年，他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在我县的石门区当书记，是当时全县13个区镇中最年轻的区委书记。

米老回忆起过去，很谦和但又很自信，甚至很自得地对我说大公无私是圣人，公而忘私是贤人，先公后私为善人。这咱都做不到，但心向往之。米老说吃国家饭，尽心竭力把国家的事情干好却是人人应该做好也能够做好的事情。那时候，搞行政工作的干部好像就不知道有什么私心杂念，因而也就没有私心杂念，心里只存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如何能一心一意为民众把事情办好，如何想方设法才能把国家的事业干好。咋样办好呢？不是凭借臆想式的行政命令，或者死板教条地按照上级文件中的条条框框行事，而是要结合当地实际，凡事先要征求群众的意见和建议，看事情咋样办着好？群众说这样办好或者那样办好，接下来就按照群众的意见和建议办，结果事情还真就办好了，群众也就满意了，干群关系自然也就融洽了。

米老给我说那一年清明时节的一天晚上，落过一场绵绵春雨后，天气突然转冷，气温急遽下降到零下。半夜时分，米老刚睡下，电话铃响了。是冯县长电话。冯县长说根据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后半夜要落霜，要求他组织干部群众做好防霜准备。当时还年轻的米老见过落霜，因为霜降始霜是黄河流域的气候特征之一。而我县正好属于黄河流域，每年九月中旬，气肃而凝，露结为霜，此时，出现白霜，山坡田野，一片银色冰晶熠熠闪光。但在清明时节落霜，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请示冯县长该怎么防霜？冯县长说他请教过农机站的刘站长，刘站长建议说办法有，一个办法是用扫帚扫霜，这个办法虽然也行，但效率太低。最好的办法是用耱拉霜，所以要求他组织干部群众连夜做好拉霜准备。

搁下电话，米老当即安排防霜事宜。

米老主政的石门区下管石门镇、王桥乡、黄龙乡、油房乡等十八个乡镇。

米老对用耱拉霜的办法心里没底，就先快步来到与区公所只有一墙之隔的王桥乡征求乡上同志的意见。

王桥乡在一座破庙里办公，文书孙登华还在值夜班。

米老说明来意。孙登华说恐怕不敢拉。米老问为啥不敢拉？孙登华说他只知道不敢拉，至于为啥不敢拉的道理，他只知道个大概，桥河村的张民生知道得最清楚，他曾经吃过拉霜的亏。

桥河村离乡政府不到一里地。安排人立马把张民生请来。

张民生来后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叫我来要是说拉霜的话，那我就把你们挡了，坚决不能拉。米老说我要听理由。张民生说领导的心情是好的，是为了让麦子不给霜杀死。而事实是千万不敢拉。米老问为啥不敢拉？张民生说麦子眼下都长到四五寸高了，一旦拉下去，麦茎全拉坏了，一料庄稼就全毁了。米老问有事实证明吗？张民生他有亲身体会。有一年，为了多收点麦子吃细面，他家种了五亩地的麦子，麦子的长势非常好，谁知到了清明时节，也就是眼下这个时节，气温下降落了霜，他听别人的建议，用耱把结霜的麦子齐齐拉了一遍，结果是霜拉掉了，但麦子全拉坏了。那一年他家没啥吃，硬是靠借粮吃度过难关。米老问不拉咋办？张民生说不拉就不拉，听天由命。米老说听天由命不是个办法吧？张民生说在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听天由命就是一个好办法。

米老被张民生说服了。

米老回到区上，拨通冯县长的电话，把他调查到的情况向冯县长做了汇报。冯县长说你们那里不拉就不拉吧。

第二天是逢集，天气晴朗，从上山和下川赶到石门上集的群众络绎不绝，看到石门地盘内沿路的麦子在阳光的照射下一片油绿，长势喜人，他们既惊讶又后悔。因为他们那里的麦子被耱拉过后都再也爬不起来了。

后来，石门区结合实际防霜的做法作为经验被《商洛通讯》和《陕西日报》给予报道。报道中特意点名批评了西路的一个乡上领导只听上不听下，在按照县上和区上的指示精神组织群众拉霜时，群众一声吼说这个办法不行，不敢拉。领导反问说上面追究下来，这个责任谁承担？群众中无人能承担起这个责任，都表态说那就拉吧。结果给群众造成了损失。领导的职务也被免了。

米老的经验让我很受用。在挂职给群众办事的过程中，我就按照这个办法行事，果真受到群众的欢迎，并为自己赢得了一些好名声。